《追风筝的人》丨命运的轮回,逃不开也躲不掉
索拉雅和我还在他的坟头摆一束雏菊和小苍兰。现在我只有靠自己了。“我会回来的。”我对法里德说,但心里却是忐忑不安
。我向房子的大门走去。几个持着枪械的家伙搜遍我全身,然后他们“押送”我走进一个房间,然后指指沙发,我坐下之后,
他们离开。我坐在这里,感觉像是坐在地牢里。心里的不安一次次侵袭我的大脑,我不由自主地去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有一
种不详的预感,我即将让年方三十六岁的索拉雅成为寡妇。过了好一会,那两个持枪的男人回来,他们中间是那个穿白色衣服
的高个子塔利班,他仍带着墨镜,在我对面坐下。很长时间,他一言不发,只是坐在那儿,看着我。“你好。”他说。“你好
。”“现在可以弄掉那个了。”他说。“什么?”他朝一个持枪的家伙做了个手势。刹那间我脸颊发痛,那个卫兵咯咯发笑,
手里拿着我的假胡子丢上丢下。“这是我最近见过的最好的假胡子。但我认为现在这样更好一些,你说呢?”他狞笑着,“你
喜欢今天的表演吗?”“那是表演吗?”我抚着脸颊说,惟求声音别暴露我心里的恐惧。“杀鸡儆猴是最好的表演,老兄。最
重要的是,教育大众。”他还跟我“炫耀”,他们曾在马扎做过真正的表演——大肆屠杀哈扎拉人,把他们的尸体拿去喂狗。
我向他表明我来着的目的:“我来找一个小男孩,我知道他在这里,他的名字叫索拉博。”他吩咐了卫兵,然后我听见门打开
的声音,卫兵用普什图语在说些什么,声音凌厉,接着是脚步声,每一步,都伴随着铃铛清脆的响声。门打开了,兵走进来。
他肩膀上扛着个立体声放音机,后面跟着个男孩,身穿宽松的天蓝色棉袍。那男孩有他父亲那张满月似的脸庞,翘起的下巴,
还有同样瘦削的身形,与他父亲相似得令人心碎、令人迷惑。他有着与他父亲相似的中国娃娃式的脸庞,剃着平头,眼睛被睫
毛膏涂黑,脸颊泛出不自然的红色。他在房子中央停住,套在他脚踝上的铃铛也不再发出声响。他眼光落在我身上,打量着,
然后移开,看着他自己赤裸的双足。有个卫兵按下按钮,房间里响起普什图音乐。索拉博抬起手臂,缓缓转身。他踮起脚尖,
优雅地旋转,弯身触碰膝盖,挺直,再次旋转。他的小手在手腕处转动,打着响指,而他的头像钟摆那样来回摇动。他的脚踩
着地板,铃铛的响声完美地和手鼓声融合在一起。他始终闭着双眼。“真棒!”两个卫兵吹着口哨,穿白衣的塔利班身子随着
音乐前后晃动,嘴角挂着淫亵的笑容。索拉博绕着圆圈跳舞,闭着眼睛跳啊跳,直到音乐停止。他的脚随最后一个音符顿在地
上,铃铛响了最后一次。“好啊,好啊,我的男孩。”塔利班说,把索拉博喊过去。索拉博低头走过去,站在他两腿之间。那
个塔利班伸臂抱住索拉博,“多么有天分啊,我的哈扎拉男孩!”然后塔利班吩咐卫兵们退下,他把手停在索拉博的小腹上,
下巴抵着他的肩膀。索拉博低头看着脚,但不停用羞涩的眼神偷偷看着我。那男人的手在男孩的小腹上下移动、上下抚摸,慢
慢地,温柔地。“我一直在想,”塔利班说,他血红的双眼在索拉博肩膀上看着我,“那个老巴巴鲁后来怎么样了?”这个问
题问得我眼冒金星。我觉得脸上冒出冷汗,双脚渐渐变冷,变麻木。他哈哈大笑:“你想干什么呢?以为挂上一副假胡子我就
认不出你来?”他用嘴唇去擦索拉博的耳朵,眼睛看着我。“我听说你父亲死了,啧啧,我一直想跟他干上一架,看来,我只
好解决他这个没用的儿子了。”说完他将太阳镜摘下,血红的眼睛逼视着我。我想呼吸,但不能。我想眨眼,但不能。那一刻
多么荒唐。我没有想到,这么多年以后他活生生的,坐在离我不到十英尺的地方。我脱口说出他的名字:“阿塞夫。”“亲爱
的阿米尔。”“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阿塞夫眉毛一扬,“这里是我的地盘,问题是,你在这里干什么?”我表示我
可以给钱他,我只想带走索拉博。阿塞夫冷笑一声,说他并不缺钱,他父母在澳大利亚过着富豪的生活,他加入塔利班不过是
为了帮祖国清理垃圾,比如那些带来战争的俄国佬,那些血统低贱的哈扎拉人。“我要这个男孩。”索拉博望着我,眼中满是
哀求。阿塞夫说我必须自己赢得他。我不会忘记那天,哈桑举起弹弓,瞄准阿塞夫的左眼,他退开时发誓说他会给我们教训。
他已经在哈桑身上实现了誓言。现在轮到我了。阿塞夫把卫兵唤进屋里,对他们说,待会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进来,如果我走
出去,就放我走。然后他拿出一件我早就料到的东西——不锈钢拳套。那是我第一次跟人打架,我记得阿塞夫在戴上拳套之前
打开了音乐。他的拳套在午后的阳光中闪亮,他第一次击中我时,我浑身发冷,但很快,我的鲜血就温暖了他的拳套。我被甩
到墙壁,一颗本来可能挂着画的钉子刺进我的后背。我听到索拉博的尖叫,还有手鼓、手风琴、雷布巴琴演奏的乐声。我的身
子撞到墙壁上,拳套击打着我的下巴。被自己的牙齿噎住,将它们吞下去。我一次次被摔倒墙上,倒在地板上,血从破裂的上
唇流出来,腹部阵阵剧痛起伏。我的肋骨断裂,声音跟折断树枝一样,从前哈桑和我经常拿折断的树枝当剑,像旧电影里面的
辛巴德那样决斗。我的侧脸撞上电视柜的一角。又是一声断裂,这次正中我左眼下面。他的手指抓着我的头发,拖着我向后,
不锈钢拳套闪闪发亮,它们挥击过来,断裂声再次响起,这次是我的鼻子。我听见索拉博不断尖叫。我不知道自己何时开始发
笑,但我笑了。笑起来很痛,下巴、肋骨、喉咙统统剧痛难忍。但我不停笑着。我笑得越痛快,他就越起劲地踢我、打我、抓
我。“什么事这样好笑?”阿塞夫不断咆哮,一拳拳击出。自1975年冬天以来,我第一次感到心安理得。我大笑,因为我
知道,在我大脑深处某个隐蔽的角落,我甚至一直在期待这样的事情。我记得那天,在山上,我用石榴扔哈桑,试图激怒他。
他只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然后他从我手里拿过一个石榴,在自己额头上磨碎。现在你满意了吗?他凄然地说。我从不曾觉
得高兴,从不曾觉得好受一些,但我现在感觉到了,我的心病终于痊愈了,我大笑。“别打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求
求你,别再打了。”眼影混着泪珠,在他脸上冲出两道黑色的痕迹,弄糊了胭脂。他下唇颤抖着,流着鼻涕,“别打了。”他
哽咽道。弹弓被拉满,他的手高举过肩,铜球对准阿塞夫的脸。“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把它放下!不然我会处置你,相
比之下,我刚才对他做的,不过是温柔地拧拧耳朵罢了。”索拉博摇摇头。“求求你,老爷,停下来。”“放下。”“别再伤
害他了。”“放下。”“求求你。”“把它放下!”“别打了。”“把它放下!”阿塞夫放开我的喉咙,朝索拉博扑去。索拉
博松开弓杯,接着阿塞夫惨叫起来,用手掩着片刻之前还是左眼所在的地方。血渗出他的指缝。“我们走!”索拉博说,他拉
起我的手,把我扶起来。我被痛击过的身体每一寸都在发痛。“出去!滚出去!”他高声尖叫。我跌跌撞撞打开门。我拉着索
拉博的小手,挣扎着走下门厅。楼上传来阿塞夫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哀嚎。我们走出来了,走进阳光中,然后我看见法里德朝我
们跑来。“奉安拉之名!奉安拉之名!”他说。他将我的手臂摔在肩膀,背起我,朝卡车飞奔而去。我觉得呼吸很痛,我听见
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感觉额头上有只小手,那时,我大概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