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子
二叔从医院打电话回来说，云妮想吃蒸饺。
这是个好消息，甚至比两周前云妮终于苏醒过来的消息还要好。虽然医生不见得会允许她吃，
但一家人还是在厨房忙活起来。
云妮的父亲很早就把肉馅儿准备好了，母亲正将饺子皮一沓一沓地从包装袋里取出来，又盛了
一碗凉水放在桌上。再走过去拿一根筷子，转身时看到育子也坐到了桌边，有些胆怯又有些憧憬地望着自己。
“你也想帮忙？”
育子点头，笑了笑：“嗯，嗯。”
于是母亲又取了一根筷子：“好，你就坐那儿，我教你怎么包。”
包饺子不算什么技术活。不同的人包出来虽有不同的形状，但吃下去是什么味道，却多半是在
拌肉馅的时候就决定了，所以母亲并没有太多苛求。她随便拿起一张饺子皮，捏了一小团肉馅
在中间，右手拿起筷子蘸了一点清水，沿着饺子皮边缘轻轻一划，最后再用拇指和食指一点一点
地将饺子皮捏合，捏出一个个小褶子。“看明白了吗？”
“明白了，”育子也拿起一张饺子皮在手掌上摊开，学着母亲刚才的动作做了一遍，最后将成形的
饺子放在盘子里，挨着母亲包的那只，“是这样吗？”
“哇！”母亲把这只饺子拿起来，左看右看，“你包得很漂亮啊，第一次包就能包这么好！”
育子有些迟疑：“是，是吗？”
“看不出来，你还会害羞，”母亲拿起饺子跑到书房，对正在看书的云妮父亲说：“孩子她爸，你看，这是育子包的。”
父亲瞥了一眼：“哦，还可以。”
“你都没认真看。她的手多巧啊。”
父亲合上书：“反正，我觉得怪怪的。”
母亲往门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哪里怪了？”
父亲不答话。
母亲转身往外走，临出门，又扔下一句话：“为了女儿，你也得接受她。”
云妮的奶奶吃得很少。她一声不响地回到卧室，从枕头底下拿出就快绣完的鞋垫：红绿底纹，嵌着“平安”两个字。
她把鞋底对着窗户照了照，就差最后一道横纹了，得换蓝色的线才行。奶奶从针线盒里取出一卷
蓝色丝线，这卷线放了多久了？怕是很久了吧，平常都用不上。她把线头放在嘴里润湿，努力对
着针眼穿进去，可惜老眼昏花，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
奶奶叹口气，抬头，看见育子正站在门口瞧她。
“孩子，你过来。”
育子走过来，坐到奶奶身边：“要我帮忙吗？”
“来，你帮我穿下线。”奶奶说着把针线递到育子手里。
育子瞧了瞧，小心地捏起线头，对准针眼，轻轻一送，同时食指和中指将线头从另一边夹住，拽了
回来，就看见针绕着线转了两圈，晃晃悠悠：“是这样吗？”
奶奶拍拍手，接过针线：“哎哟哎哟，你这眼睛可真灵，手也灵。”
育子捏了捏鞋垫：“这个真好看。”
“啧啧，难得你这么说。别人都说俗，我也是好多年没绣过啦，这不赶着给我们家云妮绣一双，平平安安，用得着。”
“是啊，平平安安。”
奶奶推了推老花镜，盯着育子说：“孩子，谢谢你啊。我替云妮谢谢你。”
医院的人不多，但中西药物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还是很浓烈。
“你不喜欢这种味道吗？”育子问走在身边的小孩。
他是云妮的弟弟，正捂着鼻子：“是啊，我最讨厌吃药了。”
“吃药对身体好。”
“那又怎么样，还不是很苦。”他扫视了一圈，“真的没有电梯。”
“这栋楼很旧了，再说只有四层，没有电梯很正常。”
青春期的少年觉得受到了侮辱：“不要装得你什么都知道。”
“好吧，我不说话。”
少年跳上楼梯，连续跨了好几步，站定转身：“我们跑上去吧，比比谁先到。”
育子仰望着他：“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少年得意地笑笑：“你比我大，我看得出来。”
“那数一二三。”育子做出起跑的姿势。
“我可没空数！”少年做个鬼脸，消失在楼梯口。
儿子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的时候，云妮的父母正把饺子收起来——医生果然不准云妮吃东西。
“值班护士怎么说？”父亲问。
“她说……她说……”少年大口喘气。
“护士说下午就进行手术，所以今天不用服药了。”育子走进来补充道。
“我早说了嘛，你还不信。”母亲说。
“还是确认一下保险。”父亲握住云妮的手，“孩子，下午就动手术，你马上就会好了，到时候饺子
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母亲为云妮捋顺耳边的头发：“嗯，别担心，孩子。”
云妮咬了咬嘴唇：“手术之后……我真的就看得见了吗？”
“当然，跟以前一模一样，我们保证。”
云妮抬手在眼前晃了一下：“她也在这里吗？”
育子走过来，拉住云妮的手：“我在这里。”
“我，我有点怕。”
病房里所有人，父亲、母亲、奶奶、弟弟、二叔，都望着育子。育子朝他们点点头。“别怕，
有我在呢。你摸这里，”育子将云妮的手拉向自己右臂外侧，“摸到了吗？”
“嗯，胎记。”云妮终于稍稍有些心安。
手术室，准备区。
年轻一些的医生终于忍不住问：“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给她起名字，既然她只是个……只是个，我不知道怎么说。”
年长些的那位显然是主刀：“那不是名字，只是代号，他们培育出来的都叫这个，你也看到了，她的身体非常完美。”
“是，这个我承认，器官培育嘛，凡是能挣钱的产业，科技水平都会发展得很快。她简直跟真人一模一样。”
“何止一模一样，连伤者身上的胎记都能长出来。”
年轻人看着护士为年长者穿上手术衣：“那也没必要让她跟伤者的家属接触吧，不会很奇怪吗？”
“你不懂，普通人不信这些高科技。只有让他们真切地看见它们能跟活人一样运作，才知道他们买到
的人造器官有多逼真，多强大，说不定，他们还会自己搞些测试呢。”
“所以才要弄成一个活人提供给他们啰？”
两个医生都准备完毕，朝手术台走过去。“也不能算活人吧其实，除了需要的器官，剩下的还会
回收继续用的，”年长者望着躺在左边手术台的那位，“我不觉得它会有真正的意识。”
年轻人看了一眼提示屏幕：“伤者云妮，需要的是，双眼、右手、右前臂，还有左腿。”
“嗯，那我们开始吧。”年长者拿起手术刀，切开了育子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