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故事的小朋友
一口气在五个本子上盖了小红花之后，我终于抬起头，看向他——他已经百无聊赖地在玩自己
的手指了。“说吧，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他嘻嘻一笑：“老师，我很乖呀。”
我假装生气：“菠萝小朋友，刚刚米粒来跟我告状说你欺负她，你还说自己很乖？”
菠萝两手贴着墙，摇头说：“才不是，我就是给她讲了故事。”
“那就对了，你讲的那些故事稀奇古怪，每次都吓到别人。这次你又讲了什么？”
幼儿园里的每个小朋友都有自己的喜好。喜欢玩小汽车的会聚在一堆，偶尔为某一辆小车而互相
争抢；喜欢玩过家家的也聚成一堆，男孩子们几乎每天都要为抢新娘打上一架；喜欢看画册的就
省心不少，至多也就是谁谁谁看得太慢了被别的小朋友嫌弃。偏偏菠萝不属于这当中任何一个群
体，他只喜欢跟人讲自己瞎编的故事：幼稚可笑，漏洞百出，也经不起推敲，隔三岔五就要惹出麻烦。
“老师你知道海豚吗？”菠萝跑到我面前，两手扒着桌沿，睁大眼睛望着我。
和从前一样，他的头发被剪得只剩中间那一茬，整个脑袋看起来就像一只菠萝——这自然是他昵称的来源。“知道啊。”
“米粒的书包上挂着一只海豚呢，我就给她讲了海豚的故事。”
我猜肯定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你怎么讲的啊？”
“从前有一只海豚，住在大海里。它每天都在海里游啊游啊，游到这边看看，又游到那边看看……”
“它不累吗？”我开始发问。
“不累啊，海里很好游的。海里有浪嘛，海豚可以一边睡觉一边游呢。”
“那要是迷路了怎么办？”
“老师你别打岔。”
“哦。”我把双手叠在嘴巴上，以示尊重。
“游着游着，海豚饿了，它要吃东西了。吃什么呢，它突然想，要是有兔子吃就好了，于是它就去找兔子。”
我忍不住了：“海里哪来的兔子？”
“对啊，老师你真聪明。海豚找啊找啊，找不到兔子，于是它就饿死了。”
难怪，跟一个喜欢海豚的小姑娘讲海豚死的故事，她怎么会不生气。“你啊，真是个笨蛋。”
这样的事虽然时有发生，菠萝还是照样我行我素，只要逮到机会，就要跟其他小朋友讲故事。
那些故事即使在我听来都觉得莫名其妙，更不要说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子了。大家只好假装看不见他。
唯独米粒比较奇怪。大概是天生诚实，也可能是不长记性，每次被菠萝叫住，都会高高兴兴地坐在
他旁边听他胡扯。据我统计，她听了什么大象的故事，狐狸的故事，鲸鱼的故事，北极熊的故事，
好像菠萝的脑子里开了家动物园一样。这些故事的主角无一例外最后都死掉了，让唯一的听众，也
就是米粒，格外伤心。“老师，菠萝是个坏小孩。”她不止一次这样跟我说。可每次说完之后还要乐
呵呵地听下一个，好像抱着什么侥幸心理。
这大概和米粒智力发育落后于其他小朋友有关，她不仅容易轻信别人，而且一直分不清左右。我想
遍了所有办法来教她，可一到测试，她还是只能靠猜。
直到有一天，她好像突然开了窍，百测百准，左就是左，右就是右，一点差错都没有。我问她是
怎么学会的，她说是菠萝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我把菠萝叫来，问他使了什么鬼主意。
他狡猾地眨眨眼：“老师你看见米粒的小红皮鞋了吗？”
“看见了啊，她不是天天穿吗？”
“皮鞋上还各有一张猫脸呢。我让她把一边的猫胡子拔掉几根，跟她说，从前有两只猫，一只猫胡子
多，叫左左，喜欢吃胡萝卜；一只猫胡子少，叫右右，喜欢吃西红柿。”
我懒得再质疑他为什么两只猫都改吃素了：“这两只猫死了吗？”
“没有，胡萝卜和西红柿都可有营养了，它们吃了有力气，跑到这儿看看，跑到那儿看看。”
“不累吗？”
“不累啊，它们住在米粒的脚上，可以一边睡觉一边到处跑。”
我说小姑娘怎么好多天不换鞋。“这个故事没气跑她？”
“她很喜欢呢。还说谢谢我。”
我鼻子里哼气：“你还挺得意嘛。”
“老师，我觉得米粒喜欢我呢。”
“看出来啦，幼儿园这么多小朋友，只有她看得到你，当然是喜欢喽。”
“那她会一直看得到我吗？”
我挠挠下巴：“不知道呢，很多小朋友，长大了就看不到一些东西了。”
他低下头：“哦，这样啊……”
“别不开心了，要是喜欢你的故事，他们会一直看得到你的。”
菠萝挑高眉毛：“真的吗？”
你这个笨蛋，如果不是那样，二十年前在这个幼儿园听你讲过故事的我，又怎么会现在还看得到你，
又怎么会回到这里继续教你呢。
菠萝同学，你真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