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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教师1

2022-06-13 10:34  瀏覽數:303  來源:小键人4208913    

他知道,这最后一课要提前讲了。
又一阵剧痛从肝部袭来,几乎使他晕厥过去。他已没能气力下床了,便艰难地移近床边的窗口。月光照在窗纸上,银亮亮的,
使小小的窗户看上去像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门,那个世界的一切一定都是银亮亮的,像用银子和不冻人的血做成的盒景。他颤
颤地抬起头,从窗纸的破洞中望出去,幻觉立刻消失了,他看到了远处自己度过了一生的村庄。
村庄静静地卧在月光下,像是百年前就没人似的。那些黄土高原上特有的平顶小屋,形状上同村子周围的黄土包没啥区别,在
月夜中颜色也一样,整个村子仿佛已融入这黄土坡之中。只有村前那颗老槐树很清楚,树上干枯枝丫间的几个老鸦窝更是黑黑
的,像是滴在这暗银色画面上的几滴醒目的墨点……其实村子也有美丽温暖的时候,比如秋收时,外面打工的男人女
人们大都回来了,村里有了人声和笑声,家家屋顶上是金灿灿的玉米, 打谷场上娃们在秸秆堆里打滚;再比如过年的时候,
打谷场被汽灯照得通亮,在那里连着几天闹红火,摇旱船,舞狮子。那几个狮子只剩下咔哒作响的木头脑壳,上面油漆都脱了
村里没钱置新的狮子皮,就用几张床单代替,玩得也高兴……但十五一过,村里的青壮年都外出打工挣生活去了,村
子一下没了生气。只有每天黄昏,当稀拉拉几缕炊烟升起时,村头可能出现一两个老人,扬起山核桃一样的脸,眼巴巴地望着
那条通往山外的路,直到被老槐树挂住的最后一抹夕阳消失。天黑后,村里早早没了灯光,娃娃和老人们睡得都早,电费贵,
现在到了一块八一度了。
这时村里隐约传出了一声狗叫,声音很轻,好像那狗在说梦话。他看着村子周围月光下的黄土地,突然觉得那好像是纹丝不动
的水面。要真是水就好了,今年是连着第五个旱年了,要想有收成,又要挑水浇地了。想起田地,他的目光向更远方移去,那
些小快的山田,月光下像一个巨人登山时留下的一个个脚印。在这只长荆条和毛嵩的石头山上,田也只能是这么东一小块西一
小块的,别说农机,连牲口都转不开身,只能凭人力种了。去年一家什么农机厂到这儿来,推销一种微型手扶拖拉机,可以在
这些巴掌大的地里干活儿。那东西真是不错,可村里人说他们这是闹笑话哩!他们想过那些巴掌地能产出多少东西来吗?就是
绣花似的种,能种出一年的口粮就不错了,遇上这样的旱年,可能种子钱都收不回来呢!为这样的田买那三五千一台的拖拉机
再搭上两块多一升的柴油?!唉,这山里人的难处,外人哪能知晓呢?
这时,窗前走过了几个小小的黑影,这几个黑影在不远处的田垅上围成一圈蹲下来,不知要干什么。他知道这都是自己的学生
其实只要他们在近旁,不用眼睛他也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这直觉是他一生积累出来的,只是在这生命的最后时间里更敏锐了
他甚至能认出月光下的那几个孩子,其中肯定有刘宝柱和郭翠花。这两个孩子都是本村人,本不必住校的,但他还是收他们住
了。刘宝柱的爹十年前买了个川妹子成亲,生了宝柱,五年后娃大了,对那女人看得也松了,结果有一天她跑回四川了,还卷
走了家里所有的钱。这以后,宝柱爹也变得不成样儿了,开始是赌,同村子里那几个老光棍一样,把个家折腾得只剩四堵墙一
张床;然后是喝,每天晚上都用八毛钱一斤的地瓜烧把自己灌得烂醉,拿孩子出气,每天一小揍三天一大揍,直到上个月的一
天半夜,抡了根烧火棍差点把宝柱的命要了。郭翠花更惨了,要说她妈还是正经娶来的,这在这儿可是个稀罕事,男人也很荣
光了,可好景不长,喜事刚办完大家就发现她是个疯子,之所以迎亲时没看出来,大概是吃了什么药。本来嘛,好端端的女人
哪会到穷的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但不管怎么说,翠花还是生下来了,并艰难地长大。但她那疯妈妈的病也越来越重,犯起病来
白天拿菜刀砍人,晚上放火烧房,更多的时间还是在阴森森的笑,那声音让人汗毛直竖……
剩下的都是外村的孩子了,他们的村子距这里最近的也有十里山路,只能住校了。在这所简陋的乡村小学里,他们一住就是一
个学期。娃们来时,除了带自己的铺盖,每人还背了一袋米或面,十多个孩子在学校的那个大灶做饭吃。当冬夜降临时,娃们
围在灶边,看着菜面糊糊在大铁锅中农=翻腾,灶膛里秸秆桔红色的火光印在他们脸上……这是他一生中看到过的
最温暖的画面,他会把这画面带到另一个世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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