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获鸟之夏(八)
适用的吧。现在我所珍视的价值观,有如棉花糖似的。撰写陈腐报导的心情早就消散了。 可是,正当我内心兴起羞愧想法时
,那个使我心情变得如此的祸首朋友却情绪好得很。对他而言,打从开始就不把这种现实认识放在心上吧。 “呵,已经很晚
了。你肚子饿了吧,店打烊后顺便叫隔壁送吃的来吧。你点油豆腐皮荞麦面,我吃油豆腐皮馄饨。” 京极堂擅自做了决定后
,很快地向店里走去。他在这时候总是轻率地连我的份都做了决定。我虽然是个拿捏不定的人,但这个朋友也未免太强人所难
了。 只有我一个人。 完全没注意到房间里,不知何时点亮的,灯亮着。 津轻漆矮桌上,放着里面有四、五根烟蒂的烟灰
缸,以及装着量子力学的干果的白色骨罐。然后,我读不出含意的异形们的纪录,也随便地散置着。原来盛有变淡了的茶的杯
子里,已完全干了。 我觉得很口渴,想自己倒茶喝。我虽然发现刚才京极堂坐着的座垫旁有茶盘和茶壶,却看不到重要的茶
罐和热开水。 这时,我的视线突然被摊在桌上的书吸引住了。 书中的图描绘着下半身看起来像被血染得鲜红的半裸女人,
抱着也像是被血染红的婴儿。 四周是荒野。 倾盆大雨。 女人单手遮在额头前,另一只手并不像很紧要似地抱着婴儿,仿
佛正要渡到这一边来似的。 女人的表情阴郁。但不是劳苦、伤心、愤恨。 是一种困惑的表情。 如果是愤恨的表情,那是
很恐怖的。可是,与其说愤恨,不如说是困惑。 是不吉利的。 图画上写着“姑获鸟”。 不一会儿,京极堂提着食盒回来
了。穿着和服外套的脸色苍白男子的姿态,显得非常奇特。 “真讨厌,隔壁的老板说马上就好,说是看我肚子很饿的样子,
要我在那儿等,什么嘛,表面亲切,其实啊,还不是嫌送过来麻烦。我虽然很生气,可是心想还是自己拿算了。你要吃的是油
豆腐皮荞麦面吧。” 反正都由京极堂擅自决定,我都无所谓,只是不埋怨罢了。 “嘿,尽管荞麦面能够自由地买卖,不过
,在这种地方卖,到底有没有客人光顾呀?价钱方面和别人一样,要二十圆呢。” “如果说是地点不好没客人,那你这家店
还不是一样。隔壁那家店,应该从战前就开始营业的吧。” 我记得学生时代到这里时,都会顺便去隔壁的荞麦面店吃凉荞麦
面。记得当时一盘是十五钱。 “隔壁那人曾因地震遭火灾无家可归。而这一带遭受震灾的损害比较少,很多人就移往到这儿
来了。”京极堂一面吃着油豆腐皮,一面看着桌上的书说道,“我买面回来的时候,你正盯着这本书看,怎么了吗?” “没
什么,那应该念成‘kokakuchou’吗?没听说这种怪物。” “不,应念成‘ubume’。”京极堂吃着馄饨说
道。 “啊,如果是ubume的话,我倒听说过。是抱着小孩的怪物吧,不过,写的是姑获鸟,却读成ubume吗?”
“不,不这么读的啦。所谓‘姑获鸟’是中国的厉鬼,也叫‘夜行游女’或‘天帝少女’。是一种穿上羽毛就变成鸟,脱下羽
毛就变成女怪的怪物。《本草纲目》上有记载,记得《和汉三才图会》上应该也和ubume混同着记载,作者石燕大概采用
了那个表记,但现在有一点并不清楚。中国所说的姑获鸟,是夺取女孩子做养女的性质,而并没有视为同类的共通点,ubu
me一般写成‘产女’。” 京极堂很高明地边吃馄饨边说话,可是,我一张嘴就得停下筷子,碗里的面都软了。 “所谓产
女,讲的是因为生产而死亡的人的幽灵吧。” “不,和幽灵不一样哟。这是将‘因生产而死的女子的遗憾’的概念形象化了
。无论是往后面的山田先生的女儿或贵族的千金,如果因生产而死,都以这种样子表现悔恨的心情。同时,当这家伙出现的时
候,就知道有孕妇因为生产而死。知道他们并非幽灵,是因为他们不对个人作祟,而且,最重要的是那表情并不是怨恨。”
我也这么想。 “现在咱们毕竟还缺乏理解的能力,比如说,‘因生产而死的女子的遗憾’,虽然说起来容易,可是一旦被问
到是什么形状时,那可伤脑筋了。” “因为那是没有形状的,有什么办法呢。” “可是,咱们的心是用心形表现的呢。起
源不管是心脏、还是杯子,只要看了那形状,就能理解是‘心’的概念。产女也一样,只不过不适用于现代而已。由于生产的
危险性降低的关系,使我们缺乏实际的感觉,因此,怪诞就逐渐排除共通点,而趋向个人化。管他幽灵啦怨灵什么的,反正原
来都是人,怨恨的对象也是个人。现代的产女,像死于医疗失误的山田花小姐,站在主治医生何野谁兵卫的枕边抽抽搭搭地哭
泣,只不过变成如此的无趣而已。” “嗯,从前,女人生产的确攸关生死。而且,那时候也不能恨谁,也许有遗憾,不过那
和怨嗔毕竟不同。” 这种话很快地就被搪塞了。现在的我处于这种状态。京极堂把馄饨汤全喝完后,一面含含糊糊地回话,
起身到厨房倒了两杯冰麦茶,要我也喝。 然后,他自言自语似地低声说道:“可是,为什么姑获鸟会和产女混在一起呢?抢
夺孩子和怀着孩子不生,是相反的呢。” 好不容易吃完油豆腐皮荞麦面的我,为了解刚才就渴的喉咙,一口气喝干了麦茶。
“产女怀了孩子后,做什么呢?” “什么也不做。孩子在肚子里愈来愈重或者生了病什么的,这是为了增加怪异性所写的
编后记吧。也有被赋予怪力再与豪杰故事结合,情节只不过为了测试读者的胆量而已。所以,现在的咱们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
。” 京极堂一面说着“不过”,一面转动脖子浏览着他身后的书柜,但没找到要的书,很快地又转向我说道:“石燕的时代
是安永年吧,往前溯大约一百年,产女的恐怖性还很鲜活呢。确实是贞享三年(译注:一六八六年),约石燕卒年前一百年吧
,那一年发行的《百物语评判》这本书的记叙写得相当好。”说完,他望着距眼睛上方约三寸的地方,不声不响地就开始看起
《百物语评判》什么的书了。 “生产死去之女人,由于怨念,变成此物。其形自腰以下染血,其声欧巴雷、欧巴雷地鸣叫。
怎样?比看画还恐怖吧。不过,《百物语评判》是一本针对怪异采取否定态度的书呢。” “你一句一句地把那种记叙默背起
来了吗?吓死人了。” 京极堂抓起桌上的书摇动着。 “第一点,口传中的产女,根据地方也叫产女,不过,比如说,像现
在所描叙那样的下半身染血、溃烂什么的,总之,样子还要更恐怖些呢。这幅画画的不正是涉水途中淋了雨的模样吗?石燕故
意画成这样的吧。” “喔?” 我感到一股莫名的错愕感。 “那幅画不是下半身都被鲜血染红了吗?” 看起来的确如此
。 “别说梦话了,这本书是单色印刷唷。” 递过来的书的图版确实和刚才的一模一样,可是,女人裹着腰布。仔细地看那
婴儿,婴儿看起来圆圆滚滚很健康似的。 没有任何地方染血。 可是,女人仍然一副困惑的表情,不吉样的感觉也没变。
“关口君,说不定你还拥有现在已消失了的解析产女的理论呢。” 风铃又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