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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爻-3

2023-10-11 09:44  瀏覽數:425  來源:小键人13753166    

韩渊虽然比程潜年长一点,但是按照入门先后,反而成了他的四师弟。程潜这个“关门弟子”只当了几天,就成了人家师兄。
可见扶摇派的后门关得不严。至于那只叫花鸡……自然有多半都孝敬进了师父的肚子。鸡也堵不住木椿真人喋喋不休的嘴,不
知他哪来那么大的说教癖好,边吃还边问:“鸡是哪来的?”韩渊一条灵舌,有点绝活——他啃鸡骨头不用手,囫囵个地塞进
嘴里,腮帮子鼓了几下,脆骨嘎嘣片刻,就能吐出一个干净完整的骨头。只见他“呸”一声,粗鲁地喷出了嘴里的骨头,回师
父的话道:“前面村里偷的。”子曰:“食不言,寝不语。”叫花鸡自然是香喷喷的,程潜本在犹豫要不要跟着师父撕一条鸡
腿吃,见了此情此景,听了来龙去脉,程潜毅然将手缩了回来,默默地在一边啃着硬成石头的烙饼。这种格调的韩渊,能弄出
什么有格调的鸡吗?就从这方面来看,程潜尽管年纪还小,道心与原则却已经比他的棒槌师父坚定多了。木椿真人显然并没有
因此影响胃口,只是在大嚼的过程中腾出了半张嘴,摇头晃脑地说道:“不问自取是为贼也,我修真之人怎能偷鸡摸狗呢?唉
,成何体统,下不为例!”韩渊闷闷地应了一声,小叫花子什么都不懂,没敢反驳。 “偷鸡摸狗不行,但是坑蒙拐骗想必是
可以的。”程潜在旁边尖刻地想道,继而他想起了自己方才在大雨中送给师父的那份不为人知的宽容,只好又颇有些沧桑地暗
自叹了口气,“算了。” 这四师弟韩渊,长得小鼻子小眼,下巴还有点地包天,一双小眼睛时刻闪烁着奸懒油滑的光,看起
来十分不讨人喜欢。程潜一见韩渊就不怎么高兴,模样寒碜就算了,韩渊还占着个“师弟”的名号,一切和“兄”“弟”有关
的字眼,程潜都难以产生好感。但他只是自己默默地不喜欢,表面上依然是一派装得不大圆滑的友好温和。 在程家,
新裁的衣裳是大哥的,加了糖的奶糊是小弟的,好事反正从来轮不到程潜头上,倒是常常被指派去干活。程潜生性不宽厚,自
然心生怨愤,但老童生那套常挂嘴边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他也是听进去了的,因此又时常觉得自己的怨愤毫无道理。
这么一个小男孩,涵养功夫没来得及养成,程潜做不到真的毫无怨言,只好装作毫无怨言——如今到了门派里,他也
依然是这番做派。 既然师父出尔反尔,把关上的门又打开了,程潜也就像只好模像样地当起了师兄。 一路上
有跑腿的事,他做师兄的来,有点什么吃喝,让完师父再让师弟,做到这从来不容易,因此程潜得时时检验自己,以防失了他
温良恭俭让的体面。 程潜时常这样苛求自己——他的父亲一辈子穷困潦倒,粗鄙暴躁,对他也不好,程潜听了老童生
的话,不敢明着恨他爹,只好暗着可怜他。小少年午夜梦回的时候经常想,自己宁可死,也不想变成他爹那样的人物。
因此这份温良的体面,是他在迷茫与夹缝中费尽心机才给自己撑起来的,无论如何也不容有失。 不过程潜很快发现
,虽然自己做得不错,但这个师弟实在不配什么照顾——他不光面目可憎,脾气秉性也十分烦人。 首先,韩渊这个人
废话很多,没捡到这个小叫花之前,全程是师父在负责聒噪,捡到这个小叫花以后,连木椿真人都显得文静多了。 小
叫花子仿佛是受了师父关于“偷鸡摸狗”的言论启发,随口就编出一个自己如何打败一丈来长的大黄鼠狼,偷得肥鸡的故事。
他编得手舞足蹈,有鼻子有眼,起承转合跌宕起伏,无不凸显他个人之英明神武。 程潜试图有道理地质疑,
问道:“怎么会有一丈来长的黄鼠狼?” 韩渊受到了挑衅,立刻挺胸抬头地辩解道:“当然是成精了呗,师父,黄鼠
狼能成精吗?” 师父听了黄鼠狼精的故事,不知被哪个字眼触动,面色似乎有些古怪,好像是牙疼,又有点像闹肚子
,良久,他才飘飘悠悠、心不在焉地答道:“万物有灵,大概都能成精。” 韩渊仿佛得到了莫大地肯定,得色难掩地
冲程潜微微一抬下巴,阴阳怪气道:“师兄,这就是你少见多怪啦,人能修成仙人,动物自然也能修成妖精。” 程潜
没答话,暗自冷笑一声。 倘若一只黄鼠狼真有一丈来长,它四条腿想必是不够用的,那漫长的身体肯定须得肚皮蹭地
才能移动。 难道一个妖修辛苦修了半天,就为了磨出一个结实没毛的铁肚皮? 妖修图什么,程潜理解不了,
但他理解了韩渊图什么。 这小叫花就像个臭水沟里长出来的水蛭,一旦闻到血腥味,就玩命地吸附抢夺,骨子里就带
着凶狠——韩渊这是在跟他争师父的宠。 小叫花抓紧一切机会,向师父展示他的勇猛不凡,同时见缝插针地抹黑他“
柔弱可欺”的师兄,程潜见他上蹿下跳,好不可笑,便学着那老童生,在心里给他的四师弟来了个半酸不辣的盖棺定论:“君
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注】——小畜生,什么东西!” 就在程潜听了韩渊“勇斗黄鼠狼精”的事迹后,第二天,他
亲眼见识了他的小畜生师弟是怎样“英勇不凡”的。 那天师父靠在树底下午睡,程潜在一边翻看师父背篓里的一本旧
典籍,旧典籍用词佶屈聱牙,程潜又才疏学浅,与大部分经文都是“相见不相识”,但他乐在其中,并不觉得枯燥——不管师
父的经书里写了些什么,这都毕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光明正大地摸到书。 木椿真人捡来的两个小弟子,一个静如木
桩,一个动如马猴,木桩程潜一动不动,马猴韩渊一时片刻也停不下来。 这会,韩马猴也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程潜
正乐得耳根清净,谁知他清净了没有多长时间,就见韩渊又哭哭啼啼地跑回来了。 “师父……”韩渊嘤嘤嗡嗡地撒娇
。 师父的回答是打了个娇弱婉转的鼾。 韩渊于是继续嚎丧,一边嚎,一边拿眼瞥旁边的程潜。 程潜
怀疑师父实际已经醒了,只是装睡,打算看他们师兄弟如何相处,眼下师弟哭成这幅熊样,他做师兄的不便熟视无睹,便只好
放下旧经书,和颜悦色地问道:“怎么?” 韩渊:“前面有条河,我本想给师父师兄抓鱼吃,但河边有一条大狗,它
追我。” 程潜暗叹了一口气,他当然也怕恶狗,可那韩渊眼珠乱转,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师弟孝顺师父师兄捉鱼
,被畜生欺负,要找师兄出面,师兄岂有缩头的道理? 他只好从地上捡了一块大石头,放在手里掂了掂,站起来跟着
韩渊往河边走去,继续和颜悦色地道:“行,那我跟你去瞧瞧。” 程潜做好了准备,万一真碰上恶犬,他就将手里这
石头往师弟后脑勺上一砸,务必要将那小畜生砸成个破皮露瓤的大菜瓜,再交由狗兄处置。 可惜等两人到了河边一看
,狗已经走了,只在地上留下了几排小脚印。 程潜低头对着那两行脚印研究了一番,估摸出那“恶犬”的体型大约不
足一尺,可能是个稚拙的小野狗。 韩渊这小畜生,简直是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阉然媚世,没皮没脸,胆细如针
鼻,唯有牛吹得轰隆作响,就知道争宠。 程潜这样想着,将拿着砖头的双手背在身后,温和地看着他这一无是处的师
弟,也不想砸他了——程潜懒得和他一般见识。 两人揣着抓来的鱼赶回去,师父已经“醒”了,正慈祥欣慰地看着他
们俩。 程潜一对上师父的目光,就觉得胃里沉甸甸的,说不出的呕。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韩渊已经谄媚地
凑上前去,添油加醋地在师父面前描述了一个“师兄如何想吃鱼,自己如何打败了一只头大如牛的恶犬,千辛万苦地钻到河沟
里抓鱼”的故事。 程潜:“……”他快让这天赋异禀的师弟给气笑了。就这样,程潜跟着一个老骗子和一个小牛皮贩
子,又走了十多天的路。三人终于抵达了门派。程潜有生以来第一次离家出远门,因为有了奇葩师父与师弟的陪伴,借光见了
世间诸多怪现状,已经颇有些山崩不惊的沉稳。他原本对“扶摇派”这种一听就觉得是草台班子的地方不怎么抱希望,心想,
那没准也就是个荒郊野外处风雨飘零的野鸡道观,进门还得给穿着不淫/邪、但笑口常开的“祖师爷”烧香磕头。可是门派却
大大出乎了程潜的意料。只见扶摇派独自占了一座小山头,那山三面环水,在山脚下抬头一看,山间绿涛如怒,风过有痕。虫
鸣鸟鸣声中还间或夹着几声鹤唳,偶尔能看见惊鸿一瞥的白影掠过,登时漫上一股浮光掠影似的仙气。山中有平缓的石阶,看
得出是时常有人打扫的,一条小溪自山头而下,泠泠作响。拾级而上至半山腰,程潜看见山顶有影影绰绰的庭院住宅,山腰上
一道古朴生苔的石门端立于前,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扶摇”二字。字写得好歹,程潜是看不出的,他只觉得那两个字如同要
从门上飞起,真有种腾天潜渊般不可一世的倨傲。此地并不是什么云雾环绕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仙山,山间却蕴含着某种说不
出的灵秀,程潜一踏入山中就感觉到了,呼吸间,他整个人都轻了不少。 他从绿树浓荫中窥见巴掌大的天空,一股坐井观天
时独特的天高地迥感直冲眉宇,舒畅得恨不得绕山大笑大叫。不过程潜忍住了——他在家就不怎么敢吵闹,怕他爹揍他。在这
里自然也不会,怕在韩渊这个龌龊小人面前失了他偷听出来的君子人体统。师父拍着他两个新捡来的徒儿的狗头,和蔼地说道
:“一会随为师去焚香沐浴更衣,为师带你们去拜见你们的……”程潜漫不经心地想道:“笑口常开的祖师爷么?”师父道:
“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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