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救世主 豆豆 第三章 5
汽车行驶宽阔的长安街,丁元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他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浓浓的烟雾顿时在车内弥漫
开来,又随之被清凉的风吹散,十分惬意。
韩楚风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说:“我还是为那事闹心,今天开了一天的会,都跟吃耗子药似的。”
“那事”是指:正天集团的新员工总裁病逝,在遗嘱里向董事局提名韩楚风为总裁候选人。前总裁是正天集团最有威望的
人物,遗嘱提名的分量可想而知。但提名并不等于决议,两名副总裁是当然的候选人,这使正天集团高层掀起了一场不小
的风波。
丁元英没有接韩楚风的话茬,这种事非同小可,非当事人不能评价。
汽车开过天安门广场,韩楚风拍拍方向盘说:‘私募基金这一把,漂亮。当初要是从国内融资就更好了,从德国融资,
资本条件苛刻,币种兑来兑去,成本太高。“
抛开那件让他闹心的事,他紧皱眉头舒展开了,声音里面流露出几许压抑不住的兴奋。
丁元英望着车窗外流光溢彩的大街,说:”国内信用是个问题。私募基金是没爹没娘的买卖,一边做生意,一边得准备
拼刀子,脑后还得长只眼睛看衙门的脸色。“
韩楚风笑着说:”郑建时投了你一个不首先动机票,我没想到。“
丁元英也是淡淡一笑说:”建时凭理超度亲疏,不失佛门正本。但他的佛根里只有熔点没有正智,所以他看我是一个
元宝不失德行,一坛元宝图财害命。他那个佛,是修来世正果的佛,他还是得到佛祖那儿多咨询咨询。“
韩楚风问:“那你呢?”
丁元英说:“我?正果是不想了,尘埃落定。”
韩楚风看了丁元英一眼,说:“有人骂你是汉奸,说你带着德国鬼子掠夺中国人,用国际游资扰乱国内融资市场。”
丁元英面无表情地说:“汉奸好歹还是人,比骂我不是人的总好点,知足了。“
.....
正天饭店是正天集团旗下的五星级酒店,地处繁华商业区,古罗马王宫的建筑风格,停车广场宽阔大气,大堂四处
金碧辉煌,既有典雅风情,又具王者风范。
韩楚风停好车,两人进了酒店。丁元英在电梯口等了一会儿,韩楚风到服务台拿上两个房间的钥匙,一起上到16
楼,打开七号房和九号房。这是两个单人套间,每个套间房价2400元,韩楚风享受会员价,五折优惠,所以实际房价
只有1200元。
韩楚风让服务员拿出房间里的菜单,从菜单上挑了四个谭家菜.两个下酒凉菜,点了两瓶茅台酒和四盒在五香烟,
交给服务员办去了。
丁元英来到韩楚风的房间,中央空调将房间内的温度控制的在23摄氏度左右,使人感觉非常舒适,两人在客厅的
正方形大茶几前面对面坐下,沏上茶。
韩楚风点上一支烟,解释说:”我可不是摆谱,天子脚下龙土之上,我韩楚风算不上个物件,我就想找个痛痛快快
喝酒说话的地方。今天就三件事,不兜圈子。“
丁元英略微沉吟了一下,说:”那件事,不是我能多嘴的。“
韩楚风说:”恕你无罪。“
丁元英淡淡一笑说:”一个恕字,我已经有罪了。“
韩楚风有些不解地说:”元英,这几年你变了不少,越来越低调寡言了。你那股拔刀见血的劲儿哪儿去了?“
闲聊了一会儿,餐厅服务员推着一辆餐车将酒 菜和酒具送来,一桌精致的酒席顷刻间就摆好了 。四个菜分别是:
清汤燕菜 黄焖鱼翅 罗汉大虾 清蒸白鱼,全是谭空菜里的看家菜。谭家菜下料狠 火候重,讲究原汁原味,是中国较
著名的官府菜之一。
韩楚风倒上两杯酒,举起杯说:“这第一桩,私募基金这一把让我挣了188万马克,道谢的话我就不说了,一个字,
干!
两人连碰了三杯,瓶子里的酒顷刻下去了小半瓶。
吃了贩口菜压酒,韩楚风接着说:”这第二桩,还得说那事。正天的情况我没少跟你念叨,争与不争,你不说话就
已经表态了,我就想知道你这个 不争 的所以然。你不说。倒是真有罪了。“
丁元英说:”这事后退一步让条道 儿请两个副总裁先过去,可能胜算要多一些,但不是没失算 的可能。只要事
关重大,我担不起这个闪失。“
韩楚风淡然一笑说:“我尚没拿起,谈何放下?”
丁元英自己端起喝了一杯,说:“你办事老总裁放心,但董事局不一定放心。董事局关心的不是老总裁的遗嘱,
而是利润。同时,这里还有一个资历问题,对你也是 一个潜在的障碍。退一步,让两个副总裁之间的矛盾上升
为主要矛盾,让他们去内耗,等他们斗得两几俱伤的时候,企业必然会蒙受损失,此消彼长,有爱上了比较。当
董事局看清楚谁是争权的 谁是干事 的,自然就众望所归了,你才有可能树立真正的权威。否则,你一登上拳台
就会促使他们先结成联盟,你可能是第一个牺牲品。”
韩楚风问”:“他们要是不内耗呢?”
丁元英说:“这是文化属性,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
韩楚风沉思了片刻,说:“打个赌吧,将来也算是一个段子,就赌我那辆车。那辆宝马打上七折,作价70万,
如何?”
丁元英说:“不是有把握,是胜算多一些,公道。”
韩楚风倒上酒,笑笑说:“总裁年薪60多万,我就是当了总裁也未必做过五年,你一赔五,我赢了是赢,
输了还是赢,还说什么?再来三杯!”
两人又是连碰三杯,瓶子里的酒所剩无几了,丁元英已经有些蒙眬了.韩楚风说:这第三桩,私募基金正在
盈利势头上,可你说停就停了。詹妮是最大的受益人,她不反对,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多好的财路,不要
厂房不用机器,没有环保制约和劳资纠纷,可你说停就了,为什么?“
丁元英说:”私募基金是从狼嘴里夹肉,得适可而止,不然他们会跟你急。“
韩楚风眉头一皱,倒上酒往前推了一杯,说:”元英,我就是真市井到时咱们之间都不能沟通了?“
丁元英点上一支烟说:“再说,就不是人话了。”
韩楚风一笑说:“不是人话就更得听听了。”
丁元英沉默了许久,说:“我对中国的传统文化总有一种自卑感,老是格格不入,就想找个地方一个人待着,
没有主义,也没观念冲突,相互之间谁都不妨碍。过去做不到,现在有了俩钱儿,有可能了。”
韩楚风紧锁眉头凝神思索了片刻,说:“听起来是不大像人话。”
两人又各自喝了一杯酒。丁元英放下酒杯,重重地吐了一口烟雾,说:“都说商场如战场,可私募基金这个仗已
经打不下去了,那不是打仗,是屠杀。中国的股市何以成了一台取款机?谁破译了文化密码谁就能开箱取钱。愚昧
对于智者固然是一种社会资源,可是利用这种资源掠取的好处越多,心里就越不是滋味,这时候不用你跑到纽约
柏林,你就丫到长城上也会想到,我是中国人。”
韩楚风点点头,感叹道 :“是啊,连你这江湖混子都下不去手了。佛教讲圆寂,那是佛的境界?咱这色体肉身,
沉默也该是一种境界吧。”
丁元英自嘲地说:“这叫什么境界?反感而屈服着。我自己都中庸圆融,又凭什么对老祖宗的道法评头论足?
一评一论,我就更不是个东西了》”
韩楚风说:“其实哪个不想清静?可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推着你随波逐流,根本由不得自己,仔细想想,北京这
么大个都市还真找不着犄角旮旯能养养神。”
丁元英说:“北京像个淘金场,个个都觉得自己是龙胎凤种,太闹了。”
韩楚风给自己倒上一杯酒一口喝掉,说:“你对传统文化的成见是渗透到骨子里了,那可是一个油盐不进的圆,
有那么多神圣的词儿在等着你,又那么实用。”
丁元英说:“ 我们这个民族问题以有文化自居,却忘了问一句:是有什么文化?是真理真相的文化还是弱势文化?
是符合事物规律的文化还是违背事物规律的文化?任何一种命运,归根结底都是那种文化属性和产物,不以人的
意志为转移。”
韩楚风再倒酒,刚倒出几滴酒瓶就空了,于是又打开一瓶,给两人都倒满一杯,他与丁元英碰了一下杯一饮而
尽,把杯子往桌上一蹾说:‘文件属性这个词提得好,点题。“
丁元英说:”改革开放、摸着石头过河,咱们这些人还不弄清是怎么回事就稀里糊涂闯入战场,得先活下来。等
定下神,时代已经就变了,真的是穷则思变了,可中国毕竟是政治文化搭台,传统文化唱戏,不知道老祖宗的那
点东西还能把这条船撑多远?
韩楚风说:“所以要转变观念。”
丁元英说:“是转变政治文化观念还是传统文化观念?华鹰和传统观念是不是一个炉子里的两个烧饼?如果我们的
文化适应生产力发展的要求,那就不用转变观念了,中国人做庄家,让别人跟我们接轨好了。我们老是躺在屋里
唱《我的中国心》,多辛酸!”
韩楚风身体略微后仰靠在沙发上说:“东欧剧变、柏林墙倒塌....世界格局发和了巨大变化。中国的政治是建立在
马克思主义和传统文化两者之上的,转变观念的要求使两者都陷入了理论真空,找不到着陆点。”
丁元英说:“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归根结底一句话:客观规律不 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什么是客观规律?归根结底是一
句话:一切以时间、地点和条件为转移。”
韩楚风又倒上两杯酒,又是与丁元英碰碰杯一口喝干了,惬意地说:”痛快!痛快!这酒喝到这个份上才刚刚唱
出点味儿来。“
丁元英的酒量哪里能与韩楚风这样对饮,端酒杯的手已经开始摇晃了,他刚喝完一杯却又自己倒上一杯一口喝
干,失控地放下酒杯说:’今天你我这等角色也大言不惭说文化,已经不是个东西了,索性就婆娘骂街了。”
韩楚风哈哈一声大笑,做了个非常绅士的手势说:“您请!您请!”
丁元英醉醺醺地说:‘中国的传统文化是皇恩浩荡的文化,它的实用是以皇天在上为先决条件。中国为什么穷?
穷就在幼稚的思维,穷在期望救主、期望救恩的文化上,这是一个渗透到民族骨子里的价值判断体系,太可怕了。“
韩楚风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再也笑不出来了。他的酒量比丁元英大多了,此时从容地倒上两杯酒,手不抖
酒不颤地递给他一杯,自己端起一杯,碰过杯子一饮而下,然后静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话:‘兄
弟,我用一位哲人的话给你画个圈儿,你就在里面好生待着吧,你一出声就会被另一种声音活埋了。”
丁元英问:“什么圈儿?”
韩楚英没有回答,脑海里却想着尼釆的一句话:更高级的哲人独处着,这并不是因为他想孤独,而是因为
在他周围找不到他的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