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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喊》-《阿Q正传》4

2021-06-06 07:58  瀏覽數:712  來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有人说:有些胜利者,愿意敌手如虎,如鹰,他才感得胜利的欢喜;假使如羊,如小鸡,他便反觉得胜利的无聊。又有些
胜利者,当克服一切之后,看见死的死了,降的降了,“臣诚惶诚恐死罪死罪”,他于是没有了敌人,没有了对手,没有了
朋友,只有自己在上,一个,孤另另,凄凉,寂寞,便反而感到了胜利的悲哀。然而我们的阿Q却没有这样乏,他是永远
得意的:这或者也是中国精神文明冠于全球的一个证据了。看哪,他飘飘然的似乎要飞去了!然而这一次的胜利,却又
使他有些异样。他飘飘然的飞了大半天,飘进土谷祠,照例应该躺下便打鼾。谁知道这一晚,他很不容易合眼,他觉得
自己的大拇指和第二指有点古怪:仿佛比平常滑腻些。不知道是小尼姑的脸上有一点滑腻的东西粘在他指上,还是他的
指头在小尼姑脸上磨得滑腻了?……“断子绝孙的阿Q!”阿Q的耳朵里又听到这句话。他想:不错,应该有一个女人,
断子绝孙便没有人供一碗饭,……应该有一个女人。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而“若敖之鬼馁而”[插图],也是一件人生
的大哀,所以他那思想,其实是样样合于圣经贤传的,只可惜后来有些“不能收其放心”[插图]了。“女人,女人!……”
他想。“……和尚动得……女人,女人!……女人!”他又想。我们不能知道这晚上阿Q在什么时候才打鼾。但大约他从此
总觉得指头有些滑腻,所以他从此总有些飘飘然;“女……”他想。即此一端,我们便可以知道女人是害人的东西。中国的
男人,本来大半都可以做圣贤,可惜全被女人毁掉了。商是妲己[插图]闹亡的;周是褒姒弄坏的;秦……虽然史无明文,
我们也假定他因为女人,大约未必十分错;而董卓可是的确给貂蝉害死了。阿Q本来也是正人,我们虽然不知道他曾蒙
什么明师指授过,但他对于“男女之大防”却历来非常严;也很有排斥异端——如小尼姑及假洋鬼子之类——的正气。
他的学说是:凡尼姑,一定与和尚私通;一个女人在外面走,一定想引诱野男人;一男一女在那里讲话,一定要有勾当
了。为惩治他们起见,所以他往往怒目而视,或者大声说几句“诛心”[插图]话,或者在冷僻处,便从后面掷一块小石头。
谁知道他将到“而立”之年,竟被小尼姑害得飘飘然了。这飘飘然的精神,在礼教上是不应该有的,——所以女人真可恶,
假使小尼姑的脸上不滑腻,阿Q便不至于被蛊,又假使小尼姑的脸上盖一层布,阿Q便也不至于被蛊了,——他五六年前,
曾在戏台下的人丛中拧过一个女人的大腿,但因为隔一层裤,所以此后并不飘飘然,——而小尼姑并不然,这也足见
异端之可恶。“女……”阿Q想。他对于以为“一定想引诱野男人”的女人,时常留心看,然而伊并不对他笑。他对于和他
讲话的女人,也时常留心听,然而伊又并不提起关于什么勾当的话来。哦,这也是女人可恶之一节:伊们全都要装
“假正经”的。这一天,阿Q在赵太爷家里舂了一天米,吃过晚饭,便坐在厨房里吸旱烟。倘在别家,吃过晚饭本可以回去
的了,但赵府上晚饭早,虽说定例不准掌灯,一吃完便睡觉,然而,偶然也有一些例外:其一,是赵太爷未进秀才的时候,
准其点灯读文章;其二,便是阿Q来做短工的时候,准其点灯舂米。因为这一条例外,所以阿Q在动手舂米之前,还坐在
厨房里吸旱烟。吴妈,是赵太爷家里唯一的女仆,洗完了碗碟,也就在长凳上坐下了,而且和阿Q谈闲天:“太太两天
没有吃饭哩,因为老爷要买一个小的……”“女人……吴妈……这小孤孀……”阿Q想。“我们的少奶奶是八月里要生孩子
了……”“女人……”阿Q想。阿Q放下烟管,站了起来。“我们的少奶奶……”吴妈还唠叨说。“我和你困觉,我和你困觉
!”阿Q忽然抢上去,对伊跪下了。一刹时中很寂然。“阿呀!”吴妈愣了一息,突然发抖,大叫着往外跑,且跑且嚷,似乎
后来带哭了。阿Q对了墙壁跪着也发愣,于是两手扶着空板凳,慢慢的站起来,仿佛觉得有些糟。他这时确也有些忐忑了,
慌张的将烟管插在裤带上,就想去舂米。蓬的一声,头上着了很粗的一下,他急忙回转身去,那秀才便拿了一支大竹杠
站在他面前。“你反了,……你这……”大竹杠又向他劈下来了。阿Q两手去抱头,拍的正打在指节上,这可很有一些痛。
他冲出厨房门,仿佛背上又着了一下似的。“忘八蛋!”秀才在后面用了官话这样骂。阿Q奔入舂米场,一个人站着,还
觉得指头痛,还记得“忘八蛋”,因为这话是未庄的乡下人从来不用,专是见过官府的阔人用的,所以格外怕,而印象也
格外深。但这时,他那“女……”的思想却也没有了。而且打骂之后,似乎一件事也已经收束,倒反觉得一无挂碍似的,
便动手去舂米。舂了一会儿,他热起来了,又歇了手脱衣服。脱下衣服的时候,他听得外面很热闹,阿Q生平本来最爱
看热闹,便即寻声走出去了。寻声渐渐的寻到赵太爷的内院里,虽然在昏黄中,却辨得出许多人,赵府一家连两日不吃饭
的太太也在内,还有间壁的邹七嫂,真正本家的赵白眼,赵司晨。少奶奶正拖着吴妈走出下房来,一面说:“你到外面来,
……不要躲在自己房里想……”“谁不知道你正经,……短见是万万寻不得的。”邹七嫂也从旁说。吴妈只是哭,夹些话,
却不甚听得分明。阿Q想:“哼,有趣,这小孤孀不知道闹着什么玩意儿了?”他想打听,走近赵司晨的身边。这时他
猛然间看见赵太爷向他奔来,而且手里捏着一支大竹杠。他看见这一支大竹杠,便猛然间悟到自己曾经被打,和这
一场热闹似乎有点相关。他翻身便走,想逃回舂米场,不图这支竹杠阻了他的去路,于是他又翻身便走,自然而然的
走出后门,不多工夫,已在土谷祠内了。阿Q坐了一会儿,皮肤有些起粟,他觉得冷了,因为虽在春季,而夜间颇有
余寒,尚不宜于赤膊。他也记得布衫留在赵家,但倘若去取,又深怕秀才的竹杠。然而地保进来了。“阿Q,你的妈妈的!
你连赵家的用人都调戏起来,简直是造反。害得我晚上没有觉睡,你的妈妈的!……”如是云云的教训了一通,阿Q自然
没有话。临末,因为在晚上,应该送地保加倍酒钱四百文,阿Q正没有现钱,便用一顶毡帽做抵押,并且订定了五条件:
一 明天用红烛——要一斤重的——一对,香一封,到赵府上去赔罪。二 赵府上请道士祓除缢鬼,费用由阿Q负担。
三 阿Q从此不准踏进赵府的门槛。四 吴妈此后倘有不测,惟阿Q是问。五 阿Q不准再去索取工钱和布衫。阿Q自然都
答应了,可惜没有钱。幸而已经春天,棉被可以无用,便质了二千大钱,履行条约。赤膊磕头之后,居然还剩几文,
他也不再赎毡帽,统统喝了酒了。但赵家也并不烧香点烛,因为太太拜佛的时候可以用,留着了。那破布衫是大半做了
少奶奶八月间生下来的孩子的衬尿布,那小半破烂的便都做了吴妈的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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