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看着何勇：“大哥，你不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何勇把红豆激动的手，摁下，掖到被子里。盛夏时节，病房的冷气开
着，有些凉。“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的，比你多。”何勇说。红豆错愕。她没想到，大哥从没有开口提，却什么都知道
了。她没有想到，宛央忽然走了，大哥面对那样大的事，又带着明晏去北京好几天，竟还有心思顾得上她的婚姻问题。“家里
人的事，我能不调查清楚么？你是我妹妹，我能不向着你么？想当初，妈把你带回家，喂你的米汤，都是我去熬的。我给你熬
了三年的米汤。”何勇说。农村穷孩子，没奶吃，就只能喝米汤。哪里有奶粉？梁桂花那时候忙着地里的活儿，一个人种四个
人的田，脸朝黄土背朝天。何猛调皮，毛手毛脚，加之年纪又小，梁桂花怕何猛烫着，于是，给红豆熬米汤的活儿，一直都是
何勇干。何勇还一边看书，一边踩摇窝子，哄妹妹睡觉。摇窝子就是豫南乡下一种手工编制的婴儿床，踩着，可以左右晃。红
豆说：“大哥，既然你全都了解，怎么还说不让我离婚呢？何勇凝重地说：“红豆，以前你在外面，我管不了你。现在你回来
了，在我身边，我就必须要管你。咱妈不在了，我得尽到家长的责任。长兄如父。我不能看着你任性。你今年多大了？三十三
了。你又已经离过一次婚了，你还要离几次？你离了婚，就能比现在过得好？未见得。你现在是官太太，在咱们这个地方，那
是有头有脸，离了婚，别人又怎么说？别人只会说，赵逾明不要你了，不会说，你不要赵逾明了。赵逾明离婚后，那可是黄金
单身汉，前途无量的干部，什么人找不着？你呢？你再离，就是离两次，女性面对的社会舆论比男性艰难得多，你事业再成功
，也得面对一堆的流言蜚语。”何勇是70年代生人，思想老派，又因为一直在家族中是大家长的角色，思考方式是长辈的方
式。“咱们何家，在地方上都是头面人物，不能叫人家说闲话。”何勇说。红豆生气了：“他就是一堆金子，也是泼了粪的，
让别人捡去，我不要了！我不稀罕，我离了婚，死不了！”何勇握住红豆的手：“你冷静。越是发生大事，越是要稳。”“大
哥，你以前不还阻止我和他在一起么？”红豆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你们没结婚，就说没结婚的话。现在你们
已经是夫妻，能一样么？婚姻不是儿戏，不是说不要，就不要了。冲动的人，一生离不完的婚。过去的社会，没人离婚，比现
在稳定和谐得多。不会游泳的人，难道换个泳池，就会游泳了？不会锄地的人，换把锄头，就一劳永逸了？”何勇说。不会游
泳的人，难道换个泳池，就会游泳了？不会锄地的人，换把锄头，就一劳永逸了？这番话很重。让红豆悲伤。何勇声音缓下来
：“你听大哥分析。男人嘛，身在名利场，诸多引诱，身份地位摆在那儿，就算他不想，也有大把女人绞尽脑汁地往上扑。水
过，风平，日子还是要过。你有地位，你是他明媒正娶的老婆，就算出点事，大哥立即给你平掉，你怕什么？大哥不是帮他说
好话。大哥向着你，这是毋庸置疑的。虽然不离婚，咱们也要给他些颜色看看，叫他兴不起风，翻不起浪，再不敢辜负你。那
个女人，很快就待不下去了。大哥帮你赶走她，叫她身败名裂。”红豆忽然想到什么，问：“大哥，郑红公司那件事，真的是
你安排的？”何勇面容平静，不置可否：“那个女人，是市人大代表，是个要面子、也要里子的人，在当地口碑很好。上个月
，还有几个领导，公开推荐过她的企业。这种情况下，自然是不能在工商、排污、税收……这些方面难为她。那样虽然容易，
但是我去打招呼，难免是个污点，像是我容不下本地乡村企业似的。且会引起百姓议论，说是政府为难良心企业，这样大的帽
子，可扣不得，影响公信力。再者，自上而下，为难她，她还能找关系疏通，那些推荐过她的领导们，为了面子，为了自己的
口碑，也会拧成一股绳，去帮她。没准儿，她倒成了对抗强权的英雄人物了，全身而退，那还了得？自下而上，在这个问题上
，倒是最好的方式。”顿了顿，何勇继续说：“自下而上，她得罪了普通百姓，名声全面溃败。食品安全问题，又是重中之重
。她成了黑心商家。孩子、老人、食品安全，每一个点，都是老百姓的沸点，引起民愤。那些游客，又去政府告，这样的情形
，领导们谁敢帮她？那不是惹火上身么？政府还会为了公信度，重重处罚她。她绝对待下不去了。名利尽失，灰溜溜离开家乡
。”红豆急道：“那孩子和老人，不是白白受损了？！不能这样。”“别急，别急，慢慢听大哥说。孩子和老人本身就有基础
病，只是送去她那里，吃了她那里的东西，在她那里被送去医院，众目睽睽，她说不清的，一定有责任。没有故意损害孩子和
老人。你要相信，大哥不是那种人。那几个游客，都是何宏所辖乡里的人，做得可靠。乡里出钱，请低保户来旅游的，也是好
事一桩。那个小男孩，那几天本就快去医院复查了。动静很大，拨了120，造势是造出去了。”何勇说。何宏是何家的本家
儿。顶可靠的一个人。这件事，何勇只是微微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剩下的，都是何宏自己去办的。在事情最火热的时候，
往政府告，声势浩大，不给郑红反应的余地，不给舆论冷却的余地。红豆看了看门外。何勇说：“别担心，你二哥在门外。”
红豆说：“那终究是害了几百人的生计。”“不会，那只是郑红的冠冕之词。企业会低价转手，照样解决乡里就业。那样的标
杆企业，乡政府会重新招商。离了谁，都能正常运转。”何勇说。红豆万万没想到，真的是自己家人做的。她沉默了好一会儿
，说：“小孩儿和老人没事了吧？”“真没事。何宏的觉悟很高，每一步都安排得很细致。只是动静闹得大，孩子和老人以不
想被富商打扰、收买，需要静养为名，保护得好好的。”何勇说。“那何宏……”红豆还是迟疑。何勇说：“退一万步说，事
情是他自己做的，跟咱们家没关系，他怎么会自己害自己？”红豆说：“打人的事情，也是何宏安排的？”“那倒不是。我叮
嘱了，不许犯法。何宏也不会那么笨。这样的公共事件，若犯法了，调查性质就不同了。是郑红公司的一个管理层，她表面上
的男朋友，叫文建的，故意从中引战。文建有自己的心思，想叫郑红流产。哪个男人会发自内心，想戴这么大一顶绿帽子？文
建想要郑红这个人，也想要郑红的钱，就是不想要郑红肚子里的孩子。文建的私心，恰恰对事情发展，有好处。他心虚，自然
会阻拦一些调查。郑红这个亏，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今天游客们已经去政府闹了，政府承诺一定严肃处理。郑红只有声名
狼藉，这一条路。”何勇说。红豆说：“所以郑红是猜到了。”“猜到了又如何？她进退两难，前有狼，后有虎，她怎么选，
都是大灾难，要是拉赵逾明下水，她可真是愚不可及了。无凭无据地攀咬咱们，那更是诽谤。你相信大哥的判断，她稍稍聪明
的做法，就是闭嘴，认了，离开。”何勇说。日头涂抹着病房的苍白。麻药劲儿全然过了，红豆刀口儿疼。她说：“大哥，就
算你做的再周全，再缜密，你也改变不了赵逾明的心。他的心，已经不在我这儿了。你赶走郑红，让郑红声名狼藉，也没用。
他要真爱她，大不了就是不要体制内这份工作了，跟她一起远走他乡。”何勇笑了笑：“赵逾明是那种人吗？你说说，他是那
种人吗？他用了十二年走到现在这个位置，为了一个女人，放弃？”红豆不作声。何勇说：“他要真是那种人，就不会到这一
步，还想着在家里拼命表现。他古板教条，惜声誉如命。到现在，他都还想维系体面。你只要不松口离婚，他绝不会主动离婚
。他如果真的到了主动离婚的地步，大哥自会让他付出沉重代价。”红豆说：“可我不想再看到他虚与委蛇的样子。大哥，我
真的想离婚。”外头，脚步声传来，何猛说：“姓赵的，你又来找打？”何勇呵斥：“老二，别跟妹夫这么说话。叫妹夫进来
。”门开了，赵逾明进来。他已经包扎好了，站在病床边。何勇慢悠悠问：“逾明，你想离婚？”赵逾明说：“我没有。我听
小何的。”何勇点头，加重了语气：“那就好。说一千，道一万，就是不能离婚。”“大哥，我要离……”红豆还在坚持着。
何勇说：“我会跟民政局那边打招呼，坚决不给你们办离婚证。”说着，何勇转头看向赵逾明：“逾明，我算得上红豆的家长
吧？你们的事，我还是说得上话的吧？”“是。”赵逾明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哪有党员干部，为了外头的女人离婚？
你自己掂量清楚。该怎么做，你看着办。这是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了。”何勇说。何勇三下五除二，给调子定了性。“嗯。”
赵逾明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