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读 亨伯特·亨伯特十三
衬衫扣子驴唇不对马嘴,脚底下干脆趿拉着一双拖鞋:“这里一天到晚进进出出多少孩子?安保都是最严的,连家长进出都得
登记,监控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您说这里头有人贩子,开什么玩笑?我用脑袋担保,绝对不可能!除非那孩子是自己抬腿走的
,要不然就是外星人入侵地球,也进不来咱们学校!”“陶副,我们刚才通过张雨晨手机上的追踪软件远程开机,已经搜到了
大致定位,在白桃巷附近!”“白桃巷,”陶然一愣,“怎么会在白桃巷?”白桃巷距离这里的少年宫大约有三站远,是本市
一处著名的小商品集散地,不少网店在这营业,常常通宵彻夜的营业,有批发衣服的、有把小饰品按斤称着卖的,大包小包的
批发商到处乱窜,稍一不留神,就会着了扒手和骗子的道,又热闹又混乱。对于自己偷偷跑出去玩的孩子来说,白桃巷太混乱
了,也实在没什么好玩的,而对于诱拐儿童的变态来说,白桃巷又太人多眼杂,风险未免过高。陶然用力一掐鼻梁:“慢着,
你先让我想想……”他话音还没落,晨晨的妈妈已经拨开了两个刑警冲了过来:“陶警官,我听见了,是不是定位到晨晨的手
机了?她在哪?”半夜临时赶来的郎乔赶紧过去,拦住她小声劝慰。“我明明跟她说了呀,我每天都在跟她讲,出去要注意安
全,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走,不要去不熟悉的地方,临时有什么事,要随时给大人发信息,我说得自己都觉得烦,要是这张嘴是
铁打的,都已经磨去一层了……”常宁一手抹掉眼泪,一手拉着她:“小姑,您别这样。”陶然一看见常宁抹眼泪,本来三分
的焦躁暴涨到了十分:“小乔儿,你留在这调查监控录像,你们几个跟我走,去白桃巷。”警车从夜色中流星似的划过,四轮
几乎要离开地面,三站的路,五六分钟已经赶到,马上要换季,最早一批秋装即将上架,白桃巷快要挤成“白毛巷”,摩肩接
踵的买卖人凭借呼吸就创造了局部的城市热岛。人在其中穿梭,不到三两分钟,已经挤出了一头一脸的汗。陶然茫然四顾,问
技术人员:“能把范围再缩小一点吗?”“正在靠近白桃巷西口,”技术人员的声音在他耳机里响起,“对方现在还没发现手
机是开的,陶副,您得尽快。”陶然冲手下几个人递了个眼色,几个人立刻默契地分头行动,从几个方向靠近白桃巷口西侧,
陶然迈开腿跑了出去,目光扫过每一个与他擦肩而过的人。垃圾车、小货车、一人高的货袋……所有可能藏匿人的地方,一处
也不放过,挨个搜查过去,虽然没有人拉响警笛,但这一通飞快地搜查下来,白桃巷里的气氛陡然紧张了。突然,陶然的耳机
里传来技术人员的警告:“陶副,对方发现异状,关机了!”陶然紧绷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周遭,正好落在一处大垃圾箱旁边
,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无意中抬头,两人正好对视了一眼,那男人停顿了一秒,继而看清了陶然的制服,把手里一样东西扔下
,撒腿就跑。他扔下的东西正是一支白色的手机,背后贴满了乱七八糟的小贴画。陶然瞳孔一缩:“站住!”迎面一个批发商
正好推着小货车走过,那男人轻车熟路,猴一样一脚踩上了货车边,在推车的女人惊叫声里,小推车上的衣服山崩似的掉了一
地,旁边一辆艰难行进的“电驴子”连忙一个急刹车避开滚到轮下的东西,破口大骂。混乱中,那男人已经一步跨上了街边的
护栏,身形一晃翻了过去,眼看就要横穿马路,旁边一个小路口猛地蹿出一个人高马大的警察,捉小鸡似的一把揪住他的后颈
,反手一拧,把人按倒在地,陶然回身捡起那部被丢在一边的白色手机,重新开机,桌面正是晨晨的猫脸自/拍照。他长吁口
气,大步走到已经被控制住的男子身边:“人呢?”那男人被扑倒的时候碰伤了鼻子,五颜六色地一抬头,他冲陶然露出了带
着哭腔的哀求表情:“我我我我错了,政府,我这次保证痛改前非,再也不干了……哎哟……嘶……您、您轻点……”陶然一
把揪起他的领子:“那女孩呢?”“啊?”此时,骆闻舟已经开车赶到了少年宫门口。郎乔一眼看见熟悉的车牌,三步并两步
地赶过来:“老大!”“什么情况,陶然呢?”骆闻舟说着,又回头冲车里摆摆手,“你先在车里坐着。”车里的人没听他那
套,吊着一条胳膊走了下来。郎乔不由得一愣:“哟,费总,你这……怎么还‘盔甲在身’了?”“小事故,”费渡抬头扫了
一眼少年宫附近的建筑,“有消息了吗?”郎乔还没来得及答话,一辆吱哇乱叫的警车就一个急刹车停在了少年宫门口,陶然
和几个刑警面色凝重地下了车。见骆闻舟投来疑问的视线,陶然摇摇头:“晨晨的手机被盗了,老油条,惯犯,刚从拘留所放
出去,他说是有个女孩在路边系鞋带,手机放在旁边的石头花坛上,系完鞋带她就自己走了,把手机忘在那了,所以他只是‘
捡’的。”骆闻舟:“哪条街?什么时候偷的?”“应该就在少年宫附近……”陶然用力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眉头系成了一
团,“那小子身上搜出了七八部准备出手的手机,都是今天一天的业绩,具体时间地点他自己也说不清。”“哥,”费渡在旁
边问,“你在慌什么,怎么了?”“我问过常宁,晨晨今天穿了一条碎花裙。”陶然的脸色很难看,声音压得又快又急,“如
果真是……凶手五天之内连续绑架两个孩子,这个频率太高了,说明曲桐已经百分之百……晨晨是五点前后被绑架的,到现在
已经超过七个小时了,很可能也……”“嘘——”费渡拍拍他的手臂,“你镇定一点。”“我有什么好不镇定的?”陶然苦笑
,“我又不是孩子家长——这些猜测我到现在都没敢跟晨晨家里提……你上次跟我说的可疑人物是个老头对吗,你确定吗?”
“不确定,离得太远了,”费渡说,“晨晨是个敏感的女孩,我上次警告她注意安全的时候吓着她了,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就忘
了,包括老人和熟人在内,我相信她都不会毫无防备,就算有人骗她出去,她也不会忘了给家里人发信息。”“陶副,画室监
控里找到了那孩子!”陶然猛地转身,刚要抬腿走,骆闻舟一把按住他肩膀:“交给我,你负责和小姑娘家长谈谈,看孩子最
近有没有什么异常、家长有没有得罪什么人、他们家庭关系怎么样——我们不能遗漏任何可能性。”费渡靠在一边:“需要我
帮忙吗?”骆闻舟犹豫了一下:“你算干什么的?”费渡很不要脸地回答:“我算亲友团。”骆闻舟伸出一根手指,略带警告
地虚点了他一下,到底还是没说让他一边凉快去。画室的监控非常清晰,四点半左右的时候,其他孩子陆续被家长接走了,晨
晨一个人坐在教室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老师留下的画册,不时往窗外张望,十分钟的时间里,她凝视窗户的时间就有五分
钟以上。骆闻舟疑惑:“她看什么呢?”郎乔:“镜子。”骆闻舟一脸莫名其妙。“小姑娘把玻璃窗当镜子用呢,看风景只要
扭头就行了,用不着整个人扭过去还凑近,她还用圆珠笔卷了发梢,”郎乔说,“女孩都懂的……咦?”她话音没落,就看见
晨晨突然坐直了,整个人略微离开椅子,忽然一笑,站起来飞快地收拾东西跑了——角落里的记录显示时间是四点四十左右。
骆闻舟立刻抬眼去看画室所在位置,窗户正对操场。距离操场最近的建筑上的监控也迅速调了出来,能看见晨晨很快跑出了教
学楼,朝操场上一群聚在一起的孩子们过去,摄像头离得有些远,只拍到了她在那群孩子堆里逗留了片刻,然后和其中几个女
孩一起往监控死角走去,很快离开了镜头范围。依照现场判断,她们去的方向应该是少年宫西北角的一排红色建筑。“什么情
况?”骆闻舟皱眉问,“负责人不是说园区内无死角吗?”“西北角那排红房子是公厕,没装摄像头。”“那他妈不早说!确
定监控视频上那几个孩子的身份,立刻找他们问——把地图拿过来。”少年宫西北角连着一个小公园,管理十分稀松,外圈的
草坪已经被散步的居民踩得乱七八糟,脚印与狗屎相得益彰,深处则没人去,草木疯长,蚊虫轰炸机一样,警犬迅速就位,手
电光和狗叫声此起彼伏。费渡在一边若有所思地听着陶然和晨晨父亲的交谈。“我是大概五点五分左右到的,跟她说好了……
先在门口打电话,听见关机,还以为是没电了,这才在门卫登记进去找——可是教室里也没有,我当时没想到她能丢,这是少
年宫,跟学校也没什么区别,还以为她是上厕所或跑哪玩去了……我还挺生气地在她们画室里等了一会,等保安已经开始挨个
检查门窗要关灯了,我这才有点慌,又是四处问,又是让女老师帮着到卫生间找人……”晨晨妈一把薅住他的肩膀,一脸涕泪
:“她是那种孩子吗?明明知道大人等她,都不说一声就自己跑出去……啊?有你这样当爸爸的吗?有点什么事就先想着怪我
女儿,孩子要是出点什么事,我……”晨晨爸爸被她拉扯了一个趔趄,闭紧了嘴一声不吭,陶然和常宁赶紧一左一右地把他们
俩分开。费渡忽然开口问:“据说手机上的儿童追踪系统可以远程开关机,刚才警官们应该也是这样定位到晨晨的手机的,您
当时怎么没想起来开一下她的手机?”“我想到了,”晨晨的爸爸露出一个快要崩溃的表情,拼命忍住了,极其压抑地不断抽
着气,“可是当时不知道那软件有什么问题,一直在告诉我远程服务连接失败……我又用不惯这个……”“晨晨的手机找回来
了,”陶然说,“至少还有一半电,应该是您第一次打电话的时候就被扒手偷走了,会不会是孩子发现手机丢了,自己出去找
?”“在少年宫里行窃的风险太大了,”费渡摇摇头,“可能性不高,应该是她出于某种原因,自己离开了园区,从下课到和
您约定的时间有半个多小时,她在周边小店里买零食、和同学玩……都有可能,但通常不会离开周围一公里范围内,这样只要
接到您的电话,她就可以立刻回到少年宫门口——家里教过她在外面东西被人偷了怎么办吗?”“教过,”常宁看了陶然一眼
,轻声说,“我前几天还和她开玩笑,说以后遇到什么事可以找陶然哥哥,她知道怎么拨报警电话,实在不行也知道回学校找
保安。”陶然拍了拍她的手背,递过一个安慰的眼神,轻声说:“少年宫周围都是闹市区,当时是下班高峰时段,应该比较安
全,除了西北角的小公园深处……”“不会的,”常宁寻求慰藉似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晨晨胆子很小,看完悬疑故事都不
敢一个人睡,她不可能自己往没人的地方跑!”费渡突然说:“如果不是自己,是跟同学一起的呢?”几个人都愣愣地看着他
。费渡走到晨晨父亲面前:“您第一次尝试远程开她手机的时候,大概是什么时间?”“六点……六点多了,”晨晨爸爸说,
“是她老师提醒我的。”费渡:“当时怎么操作的,能给我演示一下吗?”“老大,刚才那边老师帮忙联系上了那几个监控里
的孩子!”郎乔推开挡在眼前的一簇树枝,快步赶上骆闻舟,“她们是去卫生间换衣服的,然后又一起跑到了小公园拍照片。
”“拍照片?”“有个摄影班的孩子要交作业,约了几个女孩去当模特,有几个孩子还专门带了拍照的衣服,就一会,拍完照
片,张雨晨要回少年宫,他们就在公园门口解散了,谁也不知道张雨晨后来又去了哪。”骆闻舟深吸一口气——坏了。如果晨
晨是和朋友分别之后,发现自己手机没了,孩子第一反应是落在了拍照的地方,她会返回人迹罕至的小公园里找——可那小公
园不是大街,之后发生了什么,恐怕就难以追踪了。郎乔:“老大,怎么办?”骆闻舟沉吟片刻,掏出手机打给了负责盯梢许
文超的人。“汇报许文超今天的动向。”“许文超把行车记录仪拷给了陶副,五点四十分才从咱们局里走,自己开车二十几分
钟去了一家快餐店,打包回家,之后一直没动。”骆闻舟低声问:“你确定他一直在家?”“确定,他窗帘没拉,人一直在书
房里,没离开过咱们的视野——怎么了老大?”“老大,要么是咱们怀疑错人了,”郎乔说,“要么就是这起案子和曲桐失踪
案无关——我真奇了怪了,世界上怎么这么多变态?”骆闻舟还没来得及说话,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费事儿”。“怎么?
”“费事儿”先生在那边不紧不慢地说:“小偷不是从晨晨身上偷走手机的,他狡辩得有道理,当时确实是拿手机的女孩把它
‘忘’在那的。”骆闻舟立刻反问:“你怎么知道?”“张先生六点左右尝试过用远程开孩子的手机,但那次远程失败了,我
认为他的操作没问题,这种情况,要么是当时他们俩其中一个人没信号,要么就是孩子的手机电池被人抠出来了。”费渡微微
一顿,“小偷没有必要把电池抠了又安上,也未必会知道那手机上有什么软件,我能想到的只有一种可能性——那群孩子里有
个人利用晨晨换衣服或是摆姿势的时间,藏起了她的手机,在晨晨发现之后,提议她回小公园找,并且自告奋勇地陪她一起去
。”她会很自然地信任自己的朋友,并且告诉对方自己手机上有远程系统。“你是说一个孩子——很可能还是个女孩子,策划
了这件事。”骆闻舟抽了口气,“不但绑架朋友,还会故意把受害人的手机抛出来混淆视听?这未免也太……”费渡意味不明
地轻轻笑了一声。骆闻舟蓦地想起了当年那个眼神阴郁而冰冷的少年,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你为什么会往这个方向想?”
“因为我警告过她小心大人,熟悉的、陌生的、男人女人甚至老人,”费渡说,“唯一没有说的,就是和她一样的孩子。”为
什么不能是孩子呢?十岁出头的小女孩,花骨朵一样,美丽而娇气,懵懂又脆弱,全世界都把她们当成潜在的受害人,好像她
们缺灵魂短智慧,呵护备至都来不及,怎么会疑心她们也会犯罪?骆闻舟挂了费渡的电话,转向郎乔:“刚才少年宫老师打电
话的时候,有没有哪通电话一开始不是家长接的?”郎乔赤手空拳去抓持刀杀人犯的时候,都没有露出过这么恐怖的脸色:“
好……好像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