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峰寺
有它的道理。山中的夜静极了。连虫鸟鸣啼也是静的一部分。头两天,只是睡。白天也睡。白天,寺院中浮动着和煦的阳光,
庭院中石桌石凳,白得耀眼,像自身发出洁白的柔光。屋瓦渐渐被晒暖。这是春夏之间。我躺在一间仅有一床一桌的客房
的床上,想象自己是个养病的病人,虚弱又安详。多少年没睡过那样的好觉了。像往一个深潭里悠悠下沉,有时开眼
看看水面动荡的光影,又闭上。睡到下午四点多,实在不好意思了,起来吃了点面条,开始在寺中转悠。
这时他们正在做晚课。每个寺庙的晚课内容不尽相同,竹峰寺的不算长,也不短。三个人在大殿里嗡嗡念诵,音节密集,
用密集的音节营造出一种小规模的庄严气象来,站门外听,声势颇壮,听不出仅有三人。忽而声调一缓,由慧灯带头,
曼声吟唱起来了,好听极了。听到“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我就走出院去,四下闲逛。
偏殿一侧,深草中散落着不少明清时的石构件,莲花柱础,云纹的水槽。多数都残损了。一只石狮子已然倒了,侧卧着,面目
埋在草丛中,一副酣然大睡的样子。另一只仍立着昂然地踩着一个球,石料已发黑,眼睛空落落地平视前方。我打着哈欠
懒洋洋地穿行在这些废石荒草间,那石狮子像被我传染似的,也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然后若无其事,继续平视前方。
我扭头对它说:“我看到了。”它装作没听见,一直平视前方。它前面有一丛芒草,风一吹,摇着淡紫色的新穗。于是我就
走开了。
有时我也去慧灯和尚的禅房里,向他借几本佛经看看。有一些竟是民国传下来的。经我央求,才借给我。竖排繁体,看得
格外吃力。不一会,又困了。有时从书页里滑落下一片干枯的芍药花瓣。也不知是谁夹在那里的,也不知来自哪个春天。
已经干得几乎透明,却还葆有一种绰约的风姿。而且不止一片。这些姿态极美的花瓣,就这样时不时地,从那本
娓娓诉说着世间一切美尽是虚妄的书卷里翩然落下。看倦了就去散步。黄昏时我总爱走出寺去,到山腰去看看那个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