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潮
没有旅店,每一个寺院都特设了许多房间给香客住宿。而到这里来的所谓香客,有很多是游览观光的,不全是真正烧香拜佛的
香客。我们就在一个比较幽静的寺院里选了一间房住下来——这是一间靠海湾的楼房,位置已经相当的好,还有一个露台突出
在海上,朝晚可以领略海景,尽够欣幸了。每天潮来的时候,听见海浪冲击岩石的音响,看见空际细雨似的、朝雾似的、暮烟
似的飞沫升落;有时它带着腥气,带着咸味,一直冲进我们的窗棂,粘在我们的身上,润湿着房中的一切。“现在这海就完全
属于我们的了!”当天晚上,我们靠着露台的栏杆,赏鉴海景的时候,妻欢心地呼喊着说。大海上一片静寂。在我们的脚下,
波浪轻轻吻着岩石,像蒙眬欲睡似的。在平静的深黯的海面上,月光辟开了一款狭长的明亮的云汀,闪闪地颤动着,银鳞一般
。远处灯塔上的红光镶在黑暗的空间,像是一颗红玉。它和那海面的银光在我们面前揭开了海的神秘——那不是狂暴的不测的
可怕的神秘,而是幽静的和平的愉悦的神秘。我们的脚下仿佛轻松起来,平静地、宽廓地,带着欣幸与希望,走上了那银光的
路,朝向红玉的琼台走去。这时候,妻心中的喜悦正和我一样,我俩一句话都没有说。海在我们脚下沉吟着,诗人一般。那声
音仿佛是朦胧的月光和玫瑰花间的晨雾那样温柔;又像是情人的蜜语那样甜美;低低地、轻轻地,像微风拂过琴弦,像落花漂
在水上。海睡熟了。大小的岛拥抱着、偎依着,也静静地恍惚入了梦乡。星星在头上眨着慵懒的眼睑,也像要睡了。许久许久
,我俩也像入睡了似的,停止了一切的思念和情绪。不晓得过了多少时候,远寺的钟声突然惊醒了海的酣梦,它恼怒似的激起
波浪的兴奋,渐渐向我们脚下的岩石掀过来,发出汩汩的声音,像是谁在海底吐着气。海面的银光跟着晃动起来,银龙样的。
接着我们脚下的岩石上就像铃子、铙钹、钟鼓在奏鸣,而且声音愈响愈大。没有风。海自己醒了,喘着气,转侧着,打着哈欠
,伸着懒腰。因为岛屿挡住了它的转动,它狠狠地用脚踢着,用手推着,用牙咬着。它一刻比一刻兴奋,一刻比一刻用劲。岩
石也仿佛渐渐战栗,发出抵抗的嗥叫,击碎了海的鳞甲,片片飞散。海终于愤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