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后巷的银杏开始落了。
我站在二楼连廊的玻璃幕墙后，看金箔似的叶片打着旋儿，忽然想起你总说这座城市没有秋天。
那年十月末的雨下得绵长，
我们在图书馆地下一层的旧书区相遇。
你踮着脚够那本《荒原》，发梢沾着廊檐漏下的雨珠。
你的帆布包敞着口，露出半截青瓷保温杯，杯身裂纹像道闪电。
你说那是前夜看《广岛之恋》时摔的，
我望着你眼睑下熬夜的淡青，
忽然觉得那裂纹其实早该存在。
后来
每个周末，
我们窝在咖啡店临窗的位置。
你说街角面包房凌晨三点会飘来黄油香，说梧桐叶背面藏着城市的地图，说地铁四号线倒数第二节车厢永远少盏灯。
我收集你所有的奇谈，如同收集玻璃罐里的萤火虫。
直到
某个清晨，你突然说起北方老家的银杏大道，"真正的秋天该是能踩出响声的"，说这话时你正用吸管在拿铁奶泡上画漩涡，
水汽洇湿了袖口的雏菊刺绣。
十二月你消失得毫无征兆。
储物柜里留着一本《过于喧嚣的孤独》，扉页夹着干枯的银杏叶。
叶片经络间有铅笔写的"抱歉"，笔画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后来我才知道，你父亲病历本上的日期，比我们初遇还早半个月。
此刻黄昏漫过住院部蓝白条纹的窗帘，走廊尽头的轮椅碾过时光的碎片。
护工推着输液架匆匆经过，金属轮子与地砖摩擦出潮湿的叹息。
我数着窗外下坠的银杏，忽然明白有些爱注定是季风气候里的植物，等不到年轮转过完整的一圈。
最后一片金叶掠过窗沿时，我摸到口袋里那张泛黄的复查单。
雨又开始下了，
而这次我终于看清，那些年落在我们之间的不是秋叶，
是早已风干的、来不及寄出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