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是个梦
真要走,也总有办法,投亲靠友,陈仓暗渡,可是总得有人留下来,你说是不是?
你毫无留恋?
我不过是过客。
哪怕充公,我只当奉献给国家。
做公众人物要沉得气呀!
程真只得大声说:各位,青山白水,后会有期。
哪里都是家。
她不要美矣美仑无懈可击的模范住宅,她只要一个窝。
他们的世界忽然变得如一只舞台那么小,命运把他们这几个人往台上推,轮流配搭子出场演出
好出身的女子通常阅世不深,天真无邪。
一时一时啦,智力发展不十分平衡,事业上偶有佳作,处理生活上诸事笨拙万分。
一起熬了那么久,现在他什么都有了,你反而说要走,多傻!
多年来你百折不挠,在别人眼中好不凶悍。
你据理力争,人家觉得你横行不法,你争取合理酬劳,那是一钱如命,铢镏必计,
你不平则鸣,那统统是骂人,社会对事业女性一向不十分公平。
她那手钢琴,应该得过奖,可是创事业需要冲劲,她很快放弃专业演出,只偶然在慈善节日中露面。
秀美的脸容,华丽的服饰,高贵的出身,演奏的是优雅的音乐,端的不食人间烟火。
孙毓川大概不知道有些人的工作是在摄氏三十五度的气温下抱着摄影机跑着抢新闻吧。
在他眼中,这些肯定都是贩夫走卒。
程真就是市井之徒之一。
过几日他问她:何谓老点?
点红点绿,乱指一通,故意误导,混乱视听。
身为公众人物,很难避开批评。
那秀丽端庄的女子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可是有时又觉得烟火人间种种玩意儿挺新鲜有趣,可是一沾手,又显得格格不入。
人只能活一次,千万先娱己,后娱人。
程真叹气,最超越董昕之处是人家从来不讲这个钱字。
程功不以为然,谈钱亦无可厚非。
可是天天讲,时时讲,一日到晚就是讲钱,我想去洗耳朵,说不定洗出一堆铜板来,董昕就高兴了。
我仍不赞成你这个说法。
我对金钱至上那套理论已觉厌倦。
别担心,我乐意看到你有一个好归宿,我十分懂得自处。
程真把双臂枕在脑后,我们必须明白我们不拥有任何人,一切随缘。
真奇怪,每一间屋里都有一座舞台,上演悲欢离合,这次,演出的是凶杀。
那是一份很辛苦的工作,起早落夜,四处奔波,我们敌人不少,历年挖社会疮疤,被人痛恨,属厌恶性行业。
孙毓川看着她问:假如我为你提供一份工作,你可愿接受?
程真一怔,坐下,笑起来,差些没埋首双膝上。
他要给她一份工作,好让她乖乖留在身边,正像当年董昕欲把她训练成室内装修师一样,她与他出双人对,任他副手。
不不不,她有思想有灵魂,这不正是他们当初觉得她与众不同之处吗?
不,程真摇头,我有我的打算。
将来要见面,就更加困难了。
困难并非不可能,我的生活里,没有什么是容易的。
那是因为你不允许他人帮你减轻负担。
你说得对,什么都是靠自己的好。
那样倔强,必定吃苦。
所以我相信没有什么好事会得耐久,一开头就持悲观态度,往后便不会失望。
我们这行业人人大情大性,喜怒哀乐都搁脸上,敢怒、敢言,还有,恨一个人,也千万要给他知道,不然白浪费精力。
真痛快。
程真十分自傲,说得好。
可是,为什么敢恨不敢爱?
生活有了经验,知道这是件非同小可的事情,修行那么多年,实在不想放弃功力。
吵架也是一种沟通,你不会与不相干的人吵架。
原来,做不做客人,吃不吃这顿饭纯属等闲,可是,由主人说你不必来,没请你,感觉又自不同。
董昕全神贯注留意程真神情,见她脸色大变,可是不发一言,沉得住气,倒也佩服。
程真平时独来独往,自作主张,并非传统贤妻,不过遇到要紧关头,时穷节乃现,她非常沉着大方。
半晌,程真说:每个人都有权追求快乐。
不过她是一个出来做事的人,平时已经练得刀枪不入,越遇大事,越是不动色声,无论如何,也不可露出伤重楚痛的样子。
故此董昕那时看到的,只是程真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孔。
我以为像你那样的脾气,一定会叫我难堪,下不了台,千方百计拖得我们筋疲力尽,可见我是小人之心。
程真别转面孔。
程真,君子成人之美,我余生感激你。
她以为她一生都会是好朋友。
时常半玩笑半认真地说:程功,我死了之后,这一切都是你的。
没想到那小女孩没耐烦等她死。
现在果然一切都已属于她。
程真叹口气。
怪不得要搬出去住,以便进一步瞒住她,待时机完全成熟才顺理成章掀盅。
生活经验告诉她,敌人越是逼她吵,她越要维持缄默,以静制动,令对方无可奈何。
她如果沉不住气炸起来,可要令仇者快,亲者痛。
这道理谁不懂,可是真做起来,却有一定难度。
程真忽然明白了,程功还未知道董昕昨日来摊过牌。
他没告诉她。
只有那样,程功才会继续充满内疚。
一个内疚的人是软弱的,比较容易控制。
董昕竟那么工心计。
程真更加无言。
程功冰雪聪明,日后一定可练得与董昕旗鼓相当,不必替她担心。
最重要的是,程真非常自爱,世上没有人没有事可以令她陷自己于不义。
人家已经不爱她了,她更要爱自己。
想到这里,气渐渐消了。
此时她决定不再追究。
她愿意退出成全这个曾经一度叫她妈妈的女孩,由年轻力壮的她来侍候董则师吧。
她所有的激情都用在工作上了,其余一切,像是可有可无,终于,她进化成今日这样,变为一个没有血性的人。
我也放不下我生活中瑰丽的自由,我不会到你的世界生活。
我从来不去钻研以前的事,现在拥有,已胜过永远没有。
时间过得真快,精神恍惚的时候,程真发誓她才只得十七岁,彷徨地在前途迷津里暗无天日地转来转去。
是程真倔强的性格,控制了命运,她可以预言每段关系的结局。
他们最终都会铁青着面孔问:你到底要家庭还是要自由?
已经走了这么远,不愿回头。
中文稿真奇怪,你看,一只只格子里填满方块字。
可不是,粒粒皆辛苦。
麦君站在路边打量程真,奇怪,行家一直赞你漂亮,我看人却看内涵,今晚证实他们所言不虚。
程真坦白说:我并无致力外形,这些年来,我背已驼,眼已花,不修边幅。
程真笑问:这里没有种族歧视吧?
麦君也笑,怎么没有,每一个人都歧视每个人,可是不知怎地,又相处下来,同整个世界的情况相似。
程功在一旁说:我从来看不懂刘阿姨及你其他朋友的中文字。
程真抬起头笑,中文写熟了,可随心所欲,随意而为,不拘笔划。
这又不是我们的民族性了。程功狐疑。
中华民族是极之复杂的一个人种。
程功感喟,这我相信,做头脑简单的加仔幸福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