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文具店》-冬
雨宫家都会在元旦早晨来这里盛取每年第一次汲的初水。隔天,我用从太刀洗带回的初水挑战了新春试笔。
我已经有好几年没写新春试笔了,把书写道具和坐垫对着今年的吉祥方位排好,
再将用宝特瓶装回来的初水倒进葫芦的砚滴中,仔细磨墨。目前作为砚滴使用的,是崎阳轩的“小葫芦”。
以前住在星巴克御成町店旁的漫画家横山隆一先生,为崎阳轩烧卖便当中的酱油小瓷瓶画上人脸,
而雨宫家有完整四十八款不同脸孔的小葫芦。
只有今天,不为任何人,而是为自己写字。代笔的工作需要化身为各式各样的人,感受不同的心境后再写字。
虽然听起来像在自夸,但我真的觉得自己越来越能顺利附身在不同人的文字上。
只不过猛然停下脚步思考时,发现我还不知道自己的字,我还没能邂逅像是在体内流动的血液般,代表我这个人的字。
我的字将如同自己的分身,无论撷取其中任何一部分,都充满我的基因。我认为上代有属于自己的字。
我之所以迟迟无法撕下她贴在厨房的标语,就是因为她仍活在那些文字中。文字的轨迹里,至今仍然镌刻着她的呼吸。
上代虽然完成了不计其数的代笔工作,却始终没有迷失自我,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如此。
就算肉体离开了这个世界,却仍活在她所留下来的文字里,灵魂仍寄托其上。这才是手写文字真正的样貌。
用笔尖蘸取了充足的墨汁后,用力深呼吸,把内心彻底放空,然后将笔缓缓落在宣纸上。我突然很想写和上代相同的文字。
写完最后一个字,宛若在空中飘浮的飞碟般轻轻提起毛笔,顿时有股新鲜空气流入身体。有那么一刹那,我的心完全放空。
不过,还是不对劲。不知道是文字下方影子的深浅,还是密度,或者说是存在感有问题,总之,有某种决定性的不对劲。
但这就是目前的现实。我思考着这些字,用草绿色的纸胶带把自己的新春试笔贴在上代写的标语旁。
元月三日后,寄到山茶文具店的邮件开始增加。因为过年后,便开始受理要放在文冢供养的书信。
这些书信从全国各地,有时候甚至从国外寄到山茶文具店,都是收件人无法自行处理的书信。
姑且不论广告信函,收到别人寄来的信时,很难看了之后就丢弃。
即使只是一张明信片,只要是对方亲手所写,就能从中感受到书写者的用心和耗费的时间。
但如果都保留下来,就会越积越多,的确不堪负荷。雨宫家从这件事中看到了商机。
虽然或许不该这么说,但总而言之,雨宫家代代都会进行这项神圣的仪式。
这和供养旧缝衣针和人偶一样,由雨宫家代替收件人,好好供养那些写在书信上的言灵。
寄来的书信中,情书压倒性占多数,这其实也在意料之中。很多人无法丢弃旧情人寄给自己的信,一直保留着,
但好不容易要和其他人结婚了,于是下决心放弃这些旧情书,却不忍心就这样丢进垃圾桶。
甚至有人每年把前一年收到的所有书信和明信片,连同贺年卡一起寄来。
名为“供奉金”的处理费用采用自由乐捐的方式,只要同时寄上适当金额的邮票即可。
受理截止日期到一月底,在农历二月三日当天举行永久供养仪式,代替书信的主人供养这些信件,然后付之一炬。
这是雨宫家代代相传、一年之中最重要的仪式。而且,今年是相隔数年后,重启这项仪式。
在上代去世、由寿司子姨婆代为管理山茶文具店的这段时间暂停受理。等到我回来之后,又恢复了书信供养的仪式。
虽然信箱里塞满了信,却没有任何一张是寄给我的贺年卡,未免有点心酸。
去年年底忙着处理贺年卡的代笔业务,无暇寄贺年卡给亲朋好友。
虽然有好朋友在国外,但他们都用电子邮件拜年,特地写贺年卡寄给住在隔壁的芭芭拉夫人也有点奇怪。
山茶文具店从元月四日正式开始营业。镰仓大部分商家都只在新年休息一天,元旦起开始营业,所以相较之下,
四日才开张算是很悠闲。原本以为新年不会有客人上门,没想到去镰仓宫参拜的人也会顺道来店里逛逛。
我准备了十份装有库存商品的文具福袋试卖,竟然当天就卖完了。机不可失,我在打烊后又准备了十份福袋。
因为原本对福袋并没有抱太大的期待,所以忙得不可开交,但还是高兴得忍不住尖叫。
还有一件高兴的事:可尔必思夫人带着她的孙女木偶妹妹一起来店里。那时候店里刚好很忙,所以无法和她们聊很久。
她们去附近的亲戚家拜年后,顺便绕到店里。
可尔必思夫人的腿伤已经痊愈,木偶妹妹也一下子长高了,祖孙两人看起来都很有活力。
当她们准备离开时,我小声问木偶妹妹上次情书的事,她若无其事地回答: “老师的事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结婚了。”
也许她找到了其他更能乐在其中的事。看到可尔必思夫人头上戴着小圆点图案的发带,我忍不住笑了。
这对祖孙如果知道我和上代过去相处的方式,绝对会吓一大跳。
可尔必思夫人和木偶妹妹手牵着手走出山茶文具店,看起来就像是忘年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