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3
时,是昭和十五年九月十六日。他前往德国是翌年,也就是十六年四月。我想知道在那一段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你怎么连日期都记得?说起来,连我自己都忘了情书这件事了呢。” “这才是‘精神性健忘症’吧。你自己昨晚不是说了吗
?为了遮掩精神创伤而将记忆隐藏起来。你知道那时候周围的人大致有多困扰吗?” 我不知道。我转交了情书以后,根本不
记得还发生了什么事。 “那一天,你在大约十一点钟的时候,表情简直就像被什么附身似的信步回到宿舍,然后,接下来的
半个月就关在房间里,不跟任何人说话呢。因为你连饭都不吃,我和榎木津很担心,每天都给你送吃的。还替你回答老师的询
问。可不准你说忘了!” “啊,是忘了!” 真的忘了。不,我记得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被这么一说,我想起当时的状况,
但并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实际感觉。 “真过份呢。如果没有我们,说不定就没有现在的你呢。你简直就处在崩溃的边缘,
可是你又不说原因,我们完全不知从何着手。不过,不知为什么藤牧氏经常前来要求和你见面,我转告他因为你无论如何都不
见他。” “那他怎么说?” “你好烦人。我确实转达了唷。” 京极堂焦急了似的,眼睛眯了起来。 “别使坏心眼儿,
他说了什么?” “谢谢,托你的福,愿望达成了。要我这么转达。” 噢,久远寺梗子终究有了回音,而且是令人满意的回
复吧。因此,藤牧氏为了履行和我之间的约定,像个男子汉似的出面求婚去了。 “我当时曾问藤牧氏到底是什么事?他只告
诉我,跟你说是那封信的事,你就知道了。我从前后的脉络推测,可能是他寄了情书。问你,你呢,只嗯的一声,由于事情没
得到解决,所以我很快地忘记了。” “京极堂,你怎么会想到把那件事和这一次事件连接起来的?” “什么呀,他本人跑
来找我商量,说他被久远寺姑娘给击垮了的。要他写信的是我呢。” 对了,他也曾经说过。 京极堂一面说,你的忧郁症花
了差不多一年时间才痊愈,一面一页页地翻开日记。 “啊,找到了!” ※ 昭和十五年九月十五日(星期日),多云后晴
心情郁闷 听从中禅寺秋彦君之建议,写了信。然而完成已经三日,尚在手边,终日烦恼至最后,托付关口翼君代为传递。呜
呼,连吾都因自己没出息而至感遗憾。 ※ 昭和十五年九月十六日(星期一),天候不明 连课都没去听讲,躺卧在床未外
出,故不知天侯如何。现在时刻已近深夜,然而关口君尚未归返,愈加不安。终究是不该托付他人之物,迳自愈觉后悔。 ※
昭和十五年九月十七日(星期二),雨 关口翼君于昨夜返回宿舍,但是再三拜访皆无法会面。根据中禅寺君所言,关口君
样子非比寻常,因急病而卧床吗?或发生了何事? ※ 昭和十五年九月十八日(星期三),雨后多云 从自称是被派遣来的
老人手中取得信。开封之际,心脏跳动得几乎迸裂。内容远超过所能思量范围。虽不过十几年的短暂人生而已,总之,今日可
说是人生最佳之日。写完此文,将前往指定地点授子银杏树下相会。但仍无法与关口翼君相见。至为遗憾。 “好像揭发了别
人的秘密似的并不觉得意外,而他接到回信后,立刻赴约是确实的。而且,说起‘授子银杏’就是那棵在鬼子母神神社内的大
银杏。是久远寺家的谁回了信该不会错的。呵呵,你是拉弓射箭的爱神丘比特呢!” 京极堂以嘲讽的口吻说道。很快地重新
翻阅日记,总觉得是在调查,终于抬起那张古怪的脸,说道: “他在九月十八日第一次约会,九月有三次、十月五次,然后
十一月八次、十二月四次呢。非常地迷恋哩。从那以后,日记几乎只写些天气和吃过的东西。看起来心情不像想写日记。不过
,关口君,和你见不了面,让他很挂心,他提了很多次呢。” 对了,想起来了。我顽固地拒绝和他见面,不,应该说害怕吧
。是的,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和他见过面,然后他就那样前往德国去了? 对我而言,有一段很长的时间,叫藤野牧朗的男子
是禁忌。若不是以如此不合规则的形式想起,我也许会永远地将他的名字封锁起来。 而这些,从眼前的朋友开始,妻子和榎
木津等,以及正要和我产生关连的完全是“他人”,全是他们所惹起的。由于他们将我全部停止了的时间拨快,把我从彼岸硬
拖回此岸的关系,使得我必须做一个补偿,就是将藤野牧朗这个男子和久远寺梗子这个少女,从我的记忆的视野抹杀掉。 “
怎么脸色这么苍白?想起来了吗,当时,你那有如黏膜似的感性?” 京极堂以毫无抑杨顿挫的语气说道。这个男人总是如此
,任何时候都一副什么都知道的表情,毫不客气地进入我的内在。我根本无法了解这个男人知道什么。而且,我的事他大概什
么都不知道。但是那副什么都知道的姿态,仿如叉开腿用力地踩在浮在没有底的海上浮板似的,对我的感性而言,非常地具有
魅力。因此,从那时起,我就将自己的一部分委身于这个男人了。无论正确与否,这个男子多少明确地理出了我这个人模糊的
轮廓,对不聪明的、不灵活的、只会拼凑式沟通的我而言,那是非常轻松的选择。而且,这个有如执迷于理论的、不客气的朋
友,正以这种形式,在为强迫将我从彼岸拉回此岸负责任。 “你呀,真窝囊,太不像话了。” 京极堂说完,读起手里拿着
的日记最后面的部分。 ※ 昭和十五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星期二),晴天 无处可归,因此在宿舍过年。午后收到信,虽隐
约地觉得害怕但终于成为事实,究竟该如何对付不知如何是好。神智昏迷似的,极难形容的焦躁接二连三袭来。呜呼!亟欲自
此处失踪。 “这篇日记怎么啦?为什么不写清楚,这么一来就没有纪录的意义了。我想知道的是,‘隐约地觉得害怕’的事
实。” 京极堂粗暴地说道,将笔记本啪地扔到桌上。 “没办法,这又不是会议纪录和资料,是日记。也不是为了让什么人
看的东西。” “但可能会写这些吗?即使假想的对象是自己或什么的,世上不会有那种不以读得懂为前提而写的文章吧!这
本日记最清楚的只有天气吧。如果这些记述能够令人明了地想起当时状况,那不写日记什么的就能明了地想起来陋!真是拉拉
杂杂不明确的文章!” “别这么生气。日记这玩意儿就这么回事。像你这种性格的人可能无法理解,不过,藤牧氏的日记还
算是好的呢。我呀,如果开始写,大概一个月都没办法持续。二十多年来都不间断地写日记的精神力量,我认为值得称赞,而
不是贬损吧。” “你说什么风凉话呀。这可是极少数、唯一的线索呢。你说大约有二十多年不间断地写什么的,但是昭和元
年,他才四岁或五岁,还不是会写日记的年龄吧。对了。很奇怪,非常奇怪。” 京极堂搔了搔头以后,从那一捆日记中,抽
出昭和元年。就在这时,堆积着的日记滑落似地倒塌,日记全散落在桌上了。京极堂毫不介意地打开散落的日记,只读了两三
行就立刻阖上,说道: “啊,你为什么要带这些来,这叫做轻举妄动!我无法读这些东西,这不是藤牧母亲的东西吗?”
是这样的吗?冷静地思考后确定这是可以理解的。不过,提到以前的日记很重要的正是京极堂呀。当我近似辩解地如此说道时
,朋友眉毛上扬、丢出话来: “我说的是昭和十五、六年的东西。我想读的是他的告白,不是他母亲的手记。这些东西反正
藤牧本人藏在内心就好了,并不是咱们非读不可的东西。” 京极堂从堆积着的日记当中,很快地桃选出几本看起来像藤牧母
亲所写的东西。 “说起来,这日记很清楚地记录着幼年时藤牧氏的成长。昭和八年的年尾……他十一岁的时候,母亲去世了
。临死以前也写了日记,是在临终前交给了藤牧。他继承了母亲的意志,从那以后十八年以来,他当作自己的日记持续地写了
下来。” 这时,像是插在日记里的纸片飘了下来,是旧照片。照片上是穿和服的女性。和服……是久远寺凉子吗? “那,
那是久远寺……” “嗯,这是他的母亲大人,怎么?难道像久远寺千金吗?” 京极堂打断了我的话说道。看成是凉子的确
误认了。照片上的人是个陌生的妇女,膝盖上坐着的孩子像是年幼时的藤牧氏。是一个优雅的女性,楚楚可怜的模样,虽不是
格外地像凉子,但觉得说像还真像哩。我坦白地说出内心的感觉。 “连话也说不清楚。像哪一个,姐姐?妹妹?” “姐姐
和妹妹长得很像,像谁还不都一样。” 我说道,搪塞了过去。 不,不一样。如果是印在黑白的印画纸上,那就不是梗子、
应该是凉子。 “也许谈不上恋母情结,不过我所知道的藤牧氏相当地倾慕这个母亲。因为他说过年幼就没有父亲,所以更加
如此吧……他说不定企图从久远寺梗子的身上,追寻母亲的风貌。” 铃——风铃响起。 以风铃为暗号似的,蝉声同时开始
叫了起来。 我们短暂地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