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之后
不少照片,女儿朱传荣说:“可以想见,父亲真是得意呢。”结了婚,就不能做娇小姐了。仲巽成了朱夫人,她成了一家子的
女主人,操持家务。偶尔地,她仍有一些做小姐时的天真烂漫。在北平时,朱夫人曾带着孩子们上房放风筝(北平的屋檐是可
以放风筝的!),结果公公回家,大儿子眼尖,先“飞快地下了房,还把梯子挪开”,等到仲巽发现,已经下不了房,索性坦
然地站在房上叫了公公。幸好,留过洋的公公并不是封建家长,不仅没生气,还觉得“挺有意思”。在那个动荡的大时代里,
这个小时候差点活不了的蒙古贵小姐,跟着丈夫从沦陷的北平一路到重庆,搭顺风车时,司机因为疲劳驾驶把车开下了山,幸
而落在江边软沙滩里,才幸免于难。路况差的时候不能通车,人跟着人力架子车一起走。她告诉女儿:“如果太阳出来上路,
日落之前住宿,一天走六十里。如果天未明就走,走到天黑再住,差不多可以走一百里。”一路没有掉队,全凭仲巽少年时代
爱爬山练出的脚力。到了重庆,朱家溍周末才能回家,仲巽负责所有的家务活儿。屋里进了蛇,她见之大惊,飞跑去叫人,渐
渐也学会“用根竹竿挑到远处去就是了”。警报一响,她能最短时间内收拾好一切,带着孩子和必需品钻防空洞。周末,朱家
三兄弟回家吃饭,仲巽负责做饭。猪肉价贵,就买来猪肺,用清水多次灌入,以手击打,排出血水,加了杏仁川贝,做一道银
肺汤。他们的生活充满艰辛,但并不少情趣:过年时候,山上到处有梅树,折一大枝在草屋里,油灯把梅花的影子照在蚊帐上
,一幅天然墨梅。——朱传荣《父亲的声音》1951年11月,故宫博物院停止工作,进入全院学习阶段,“三反”运动开
始。朱家溍因为在重庆期间曾经加入国民党的经历,在运动中被列为重点对象。有关朱先生“三反”中的遭遇,我曾经听刘曾
复先生和吴小如先生讲过,但奇怪的是,两位老先生最爱讲的两段,却并不悲伤,像是动荡中的传奇。第一段是朱先生被捕,
我来引用一下王世襄先生的描述:季黄此时问我:“你从东岳庙回家后,是怎样被抓送公安局看守所的?”我说:“回家后两
天,派出所通知前往问话,进门早有两人等候,把我铐上手铐,雇了三辆三轮,押送前门内路东朱红大门的公安局。”季黄兄
大笑道:“抓送我的规格可比抓送你大得多了。”这时四嫂等都笑了,知道将有精彩表演可看了。季黄接着说:“拘捕我可是
二三十人编了队,开了三辆吉普来的。特工人员从炒豆胡同大门进入,每进一道门就留两个人把守。越过两层院子,进入中院
,正房和两厢房顶上早有人持枪守候。”这时我插话:“看这个阵势,知道的是拘捕朱家溍,不知道的以为是准备拍摄捉拿飞
贼燕子李三的电视剧呢。”一下子又引起一阵笑声。季黄说:“那天傍晚,我刚洗完澡,坐在床上,尚未穿好衣服,两脚也未
伸入鞋中。忽听见院中有人声,破门冲进两人,立刻把我铐上手铐,并叫我跟他们走。我因两手不能下伸,提不了鞋,忽然想
起林冲在某出戏中(戏名可惜我忘记了)的两个动作,可以采用。我立在床前,像踢毽子似的,先抬右腿,以鞋帮就手,伸指
把鞋提上。再抬左腿,重复上述动作,把左脚的鞋提上。做两个动作时,口中发出‘答、答’两声,是用舌抵上膛绷出来的,
代替文场的家伙点,缺了似乎就不够味儿。”两个动作做完后,季黄问大家:“你看帅不帅?边式(指演员在舞台上表演,身
段漂亮,动作干净利落。)不边式?”一时大家笑得前俯后仰,说不出话来。——王世襄《锦灰不成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