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167
那桩事件。
宁州城里神惊鬼怕的刑大主任,也有他束手无策的人。
“你到底怎么个情况,”讲起来他甚至是同情的,“我后天走,走了我可就不管了。”
刑墨雷听他这么一问,板着脸丢下去一张七筒,打了个一炮三响。
按计划去山区援医一年半的宁州市第一医院外科大主任佟西言,原本一个多月前就该结束任务,回到原工作岗位上。
他对口支援的贫困县位于川西边境,金沙江畔,因为青藏高原交通不便利,所以一直以来经济就难发展,是国家脱贫攻坚重点
对象。他此去挂职当地人民医院院长,身兼行政临床两项工作,尽管此前并无多少管理经验,但一家医院的核心是诊疗水平,
一切管理手段都是为这个目的服务,所以他在当地卫健委的协同下,有条不紊地开展了工作:先分配跟随他一道去援医的临床
医生们进行专科带教,要求必须把新项目做起来教下;再邀请各大医院教授主任进行线上手术直播,不但把当地医院里的青年
医生送到宁州进修,还把专家请到当地进行短期培训,并进行严格的考核。他参照宁州几家医院的管理模式制定了新的医院规
章制度,并成立了相关管委会,但每个管委会的运作他都参与。到没多久时间,他便将全员职工姓名,科室,大致家庭他都掌
握。他走访每个乡镇做健康宣教,组织开展义诊,鼓励病患积极就诊……他以医院为家,几乎事事亲力亲为,甚至亲自去器械
仓库翻腾拼凑旧仪器,赶在全县结直肠癌普查前在二手网站购买停产了很久的配件修好了几台旧电脑。
所有的一切都不是雷霆手段,但医院的就诊与住院人数确实在逐渐增长,一些为开展的手术也由他主刀做了起来。
他决定延长援医期限,是在任务快结束的时候。因为当地的医院同事与病人对来来去去的短期援医人员其实早已无感,所以他
想延期到三年以上。
这一决定遭到了刑墨雷的坚决反对。
”想得出,“徐敬知年内便要退,这事情不能依他任性,所以他有些严厉,”奥扫结束奥扫归来,一天都不许多耽误。“
”但是我这边的工作刚开展,“佟西言说,”而且一些肿瘤病人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他们接受治疗……“
刑墨雷说:”让你回来就回来,你那些工作自然有下一批去的人接替。“
佟西言固执地想要说服他:”肿瘤治疗包括早筛它是一个循序渐进的工作,频繁更换医生进行短期支援成效甚微,根本无法让
这里的病人建立起就诊的信心。“
刑墨雷说:"这是国家政策,不要你去操心,局里对你还有其他安排。”
“什么安排,”佟西言说,“局里没有通知我。”
刑墨雷一时上火,没细想便努到:“老子让你去援医不是让你不回来!”
“什么您让我来援医,”佟西言自始至终冷静,“您不是说上面点中我是随机选的吗?”
合着在这儿等着他!刑墨雷一口气提起来,上不来下不去,差点给噎死。
小王八蛋,他心里全知道!延期援医根本就是为了错开预留的副院长位置!铺好的康庄大道他不肯走,不声不响来这么一出,
他怎么能这么不识好歹!
隔着电话气死了也没用,还是得先把人弄回来再收拾,他咬着牙哄他:“有什么话回来再说……往后再不管你了,好伐?!你
先回来!”
“我探亲假留着过年用的,而且,”佟西言犹豫了两秒,终于把实话说了,“我已经向局里递交延期申请了。”
——你就是想管,也管不着了。
刑墨雷脑瓜子嗡嗡直响,还没等他有什么反应,那头便把电话挂断了。
刑墨雷不相信因果报应,在他看来,一切劝人从善的谏言真理,其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利己。唯有等价利益交换,才是与人相处
的唯一法则。
佟西言正是因为太了解他这一点,所以他以为刑墨雷惦记了他这些年,给了他了也就能两清了。直到援医名单下来,他才意识
到这老家伙胃口比他想的要大得多。区区一个副院长算什么,他甚至受区政协主席推荐加入民主党派,且已在政协常务委员会
增补政协委员的名单上,而他本人对此几乎一无所知!
他赴川西之后,应他请求,市里组织专家团千里送医,曾邀请刑墨雷同往,但老家伙借故推辞了。人虽然没来,手却生的长。
当时佟西言与市里另一名援医医生同住一个六十平的小套房,两件卧室一个卫生间一个饭厅,相处和睦。专家团参观之后,当
地卫健委马上便给他换了单独的一居室,他还以为是专家团里哪家医院的院部领导讲究排场给人提了意见,送客临行前,市卫
健委副主任邬名玉才避开人群告诉他,邢主任说你夜里觉轻,翻个身都能把你吵醒,不好跟人同住……你的健康很重要。
——轻易不动脾气的佟西言火了,他受够了。
只有父母对待子女才会这样不遗余力地去获取利益,因为在大多数国人父母眼中,孩子不是独立个体,是自己的所有物,这种
来自血缘的控制欲强盛且至死方休。梁宰平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死后这两年来,梁悦迅速凋零,几乎行尸走肉形同枯槁。
佟西言细究的不是过多的纠缠可能会使彼此命运相连以至于要同生共死,他在意的是,老家伙到底是付出了什么才换来这一路
本人根本不想要的官运亨通。
自那通电话之后,两个月过去了,刑墨雷再没有任何消息。卫健委没有答复他的延期申请,但也没有催促他回去。佟西言管不
了太多,他向父母打了电话请罪,定下心来继续手头的工作。
从东海之滨到雪山脚下,除了气候海拔变化,于他而言最难适应的第一是饮食,第二便是语言。既不识字也不会说普通话的居
民在当地占得比例不小,以至于看诊时,如果医院没有安排陪诊的本地医生给他,他便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问病史。
“……流过几个孩子?”
“留了四个小孩。”
“不,我是说你打过几个?”
“大的六岁。”
“不不,是你不要了的小孩,有几个?”
病人想了想,表示听不懂。
佟西言站起来,岔开了腿,对着下腹部做刨削的手势:“这样的,打胎,打掉了,有几个?”
病人恍然:“三个,医生,三个。”
医患双方都笑了起来,佟西言坐了下来,给妇科诊室打电话:“我佟西言,我这里有个腹痛的病人,很可能是子宫内膜异位症
,请你过来看一下……你现在有病人吗,那么你过来,把病人带过去看。”
佟院长从不骂人,温和但严肃,他不会提很过分的要求,但他对临床医生所提的每一个要求,一定都是为了病人的利益。
年轻的妇科医生很快过来把人领走了。
这是早上最后一个病人,下午他要去为设立重症医学科而忙碌,全院就两台呼吸机,他需要更多设备,以及跟多在职医生接受
培训。
午休时间足够他骑小电驴回宿舍给自己弄一顿简餐,他有认真吃饭,但因为挑食,仍然瘦了十几斤。
他在宿舍楼下遇到成都来援医的外科医生,一个长相英俊穿戴入时的小后生,他在他身上闻到了很淡的香水气味:”……
爱马仕大地?“
”很重吗?"小后生连忙闻自己手腕。临床医生上班时间是不能用香水的。
佟院长没有那么严厉:”没有。是我很久没闻到这个气味了。“
”您也用?“
”……我爱人用。“
”那您太太应该是个很干练的女性。这是男香。“
佟西言笑了笑,说:”他也是偶尔用。他抽烟厉害,正式场合用一点,盖身上的烟味。“
正聊到这儿,一转弯撞上了等在自己宿舍门口的物流公司的送货师傅,那师傅怀里抱着一个装生鲜的泡沫箱子。
山区吃不到海鲜,宁州便有人专门给他送过来,一个月至少一趟,有的虾蟹和贝类送到时还是活的,他还分过一些给当地的
同事。这是非常奢侈的特殊待遇,因为是他家里长辈的自发行为,才没有惹人非议。
他一见那种箱子,便忍不住生起气来,走到哪儿送到哪儿,他在他眼里永远这样贪吃?!
”不是叫你们不要送来么?“他冲人低吼。
那人抬头,露出了鸭舌帽底下一张不怒自威的脸,淡漠地看着他。
——佟西言后来连自己是怎么开门叫人进来的都没印象了。
他没想到老家伙会自己跑来。
刑墨雷没说话,进门找卫生间洗了个手,顺便参观了一下这个五十平米大的一居室,然后便坐在桌子边开始开箱。
箱子里头是十几个紫胆。
佟西言见他慢条斯理地一只一只撬开,像处理病灶一样熟练地清理干净内脏,把它们像花一样摆放在桌面,对他说:”过来“
佟西言没动,他不敢,也不愿意靠近他。
刑墨雷见他不动,便拿了一只过去,上手喂他:”海胆没有做错事,你让它们死得其所,好伐?“
勺子抵在嘴边,耐心等他吃上一口,对持不多时,佟西言到底架不住师恩威严,张开了口。
同海胆一道吃进他嘴里的是刑墨雷凶狠的吻。
佟西言立刻便扑簌簌掉眼泪了。
援医来的前一天夜里,在宝丽金,他也是这样迫不及待把他压在墙上亲吻,只是没有这么凶,握着他手腕的手也没有这么使劲
,也不是这样来寻仇似得阴沉沉。那时候他还很疼他,亲他亲的特别重,哪儿都亲了,却还是没舍得真弄他,他都说了不害怕
,但老家伙还是没有做到底。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发抖,把这老家伙都弄得急躁起来了,抱着他叫心肝,问他是哪儿不对。从前他们欢好,就在他的主任
办公室里,他就像个不将不迎不毁不成的小妖精,天真无知,轻易便被哄骗,将隐秘情事做的胡天胡地坦荡,一身白大褂都
生出几分妩媚。
佟西言很想让老师满意,他知道自己的老师喜欢那样知情识趣的床伴,喜欢没有负担的寻欢作乐,但当初的心境,他却怎么都
想不起来了。他真的有因为偏爱和独宠而那样快乐过吗,他真的有被那样真爱过吗,那他又是如何被丢弃的?
宿舍楼的隔音很差,佟西言吻得透不过气了,都不敢哼出声音。
海胆还是活的,鲜甜可口,只一口便吃的出来没有任何明矾味道,出海时间不会超过四十八小时,能出现在这张桌子上,每一
只的价值都相当昂贵。
他那他当小孩子,给他买他爱吃的,离开他这么多年,这份心意从没有间断过。
佟西言又不是真的没有心。他没有任何反抗,摆出了最温顺的姿态接纳他的暴行,甚至怯弱地吮着侵犯到锷咽的舌头,以安抚
怀里这头盛怒中的猛兽。
他总能制服他,当刑墨雷察觉到他在回吻,他便短暂的放松了钳制。
”知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千里迢迢送这一口吃的过来给你,“他咬着他的嘴唇说话,粗喘声下流又野蛮”人的食欲和性谷欠是
本能需求,控制它们的是下丘脑同一区域神经中枢,十年前是我给你开的荤,这张小嘴这么刁,没有我你吃的饱吗?“
是他手把手教会他性,无数次高强度工作之后的缠绵交颈使他们早已熟悉彼此的身体。佟西言口欲旺盛,吸吮和吞咽都能带给
他许多快咸心,所以他才喜欢缠着他没完没了要亲嘴,所以他爱吃什么刑墨雷就给他买什么。在一切爱欲都不能宣之于口,
甚至近在咫尺都得避不相见的漫长时光里,这是他唯一能满足他的方式。
佟西言任他狎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问他:”卫健委没有回复我的延期申请,是您压下来了吗?“
对,尽管腿软但他这是质问,他明知道这么问会更加激怒对方。
——他被翻转过去压在墙上,粗暴地撕开了衣服。
如果将两个人感情形容成一场博弈,刑墨雷很早就意识到他不是赢家。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王八蛋,他诱骗他,玩弄他,到后来又抛弃他,所有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都是由他摆布,佟西
言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老实温顺,根本无力招架他的强势。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他是在哪一步失手,叫这小王八蛋拿住了命门。就像他来时明明打算了先狠狠打他一顿,手都举起来,却
经不起他哭着说一句,您抱抱我,我不要这个姿势,我要您抱着。
就好像许多父母明明很凶,却依旧奈何不了顽劣的孩子,因为他已经明白他是你的性命,你爱他,你就不会真的伤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