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读 于连二十六
中的人投以注目。一栋楼有一栋楼的电梯分布——电梯们各有各的规矩,有的不能上、有的不能下、有的要区分单双数楼层,
有的则必须刷卡才能使用,它们有一套自成一体的规则,常常让陌生人一头雾水,继而对这拒人千里的小小“国度”心生隔阂
。但双子大厦不同,哪怕它已经几经装修改造,对他来说,还是了如指掌——他曾经在这里做过半年的实习生,后来依然没能
留下,他们宁愿要一个只懂欧美法系的“名校”留学生。现在,他已经今非昔比了,那些摆着好看的法务只能审一审基本的合
同,真做起对专业度要求非常高的案子,他们还是要把他请回来当顾问。在这幢大楼里,当年的实习生小赵已经摇身一变成了
“赵老师”。但每一条长廊、每一处隐藏在暗处的楼梯间,依然都在他心里条分缕析。即使没有停电,他也有把握避开楼里的
监控。可惜天时地利人和俱全,还是被人搅了局。当他混在人群中,准备在“天幕”上看一场绚烂的“表演”,却被费渡中途
截断的时候,他出离愤怒了,几乎立刻确定,这是一场手段卑劣的借势炒作——也许是为了给他的狐朋狗友撑腰,也许根本就
是有什么商业目的。这些人掌握着他难以想象的财产和社会资源,哪怕个个是草包,哪怕一份普通的尽调报告也能把他们听得
昏昏欲睡、哈欠连天——只要偶尔在无数专业人士的努力下,假装做出一两个显而易见的结论,他们立刻就会被吹捧成“青年
才俊”。一个警察带着几个临时过来帮忙的夜场保安赶来维持秩序:“各位,请别在高层建筑物附近逗留,我们还在排查楼顶
,这里有一定危险性,配合一下好吗?谢谢,不好意思,都是为了大家的安全……”人群应声缓缓移动起来,谁也没注意到,
一个斯文白净的男人转身消失在黑暗里。警察来疏散这里的人群,说明他们已经快要查到这里了,而那蠢女人还没有跳下来。
他不知道她是临时害怕了,还是被那小白脸低劣的表演蒙蔽了,按理说他都做好了预案——a座楼顶上只有一个方向面朝中央
广场,他特地在防护栏上做了手脚,就算她临时犹豫,那松动的防护栏也会帮她做好决定的。他的安排理应万无一失,到底出
了什么意外?他必须要回去看看。他简单盘算了一下,耍了个滑头,没有进入a座,而是绕到了b座一端,从写字楼底部一家
咖啡厅的偏门潜入,轻车熟路地上了专供快递和外卖跑腿的应急通道,一路跑到了八层——在双塔之间有一个空中走廊,正好
连着八层的应急梯。空中长廊的出入口有监控,但没关系,长廊一侧有绿植墙,后面有供一人穿过的缝隙,是监控死角。即使
他知道双子大楼停电停得一片死寂,监控全都中看不中用,还是决定最大限度地小心谨慎。这场停电真是命运送给他的礼物。
他心里得意,步履轻快地穿过绿植墙,没注意自己带起来的风把一片爬墙植物碰的摇摆起来。成排的绿植墙挡住了摄像头,他
没有留意到,随着叶片的微微颤动,原本死气沉沉的监控摄像头突然转过了一个非常小的角度——骆闻舟是跟着急救人员一起
下来的,把王秀娟送上了一辆救护车。一回头,正好看见陶然和几个刑警押着一个面容清秀的男人上警车,那有过一面之缘的
男人感觉到他的注视,仇恨愤怒的目光立刻戳向他。陶然冲他比了个手势,扬起手中的证物袋,里面装着一副手套。骆闻舟点
点头,叼起一根烟,将那阶下囚上下打量了一番。男人愤怒地朝他吼:“我只是回来取一份文件,你们凭什么随便抓人?你们
有证据吗?警察破不了案就随便抓个无辜的人顶罪吗?放开,你们这些野蛮人,弄皱了我衣服你们赔不起!”“哎哟,金贵,
”骆闻舟叼着烟说,“吓死我了,看来穷鬼得先找费爸爸借点钱。”看着那男人别强行押进警车里,骆闻舟伸手给了他一个飞
吻:“拜拜。”话音没落,一只手伸过来,毫不客气地抽走了他嘴里的烟。郎乔的妆早就花了,露出奔波大半宿的黑眼圈,闹
得一张脸上除了眼睛什么也没剩,她顺手把烟往几步以外的垃圾桶里一扔,指着后面的救护车:“你也给我上去!”骆闻舟:
“……”“你看看你这花红柳绿的德行,”郎乔没好气地数落,“赶紧上车,明天老实在医院待着,别回来了。”骆闻舟叹道
:“闺女,还没成人,就打算要夺父皇的权啦?”郎乔七窍生烟,用尖尖的手指戳他:“你……”“哎,别闹,”骆闻舟打断
她,“知道费总去哪了吗?”郎乔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天幕”,“天幕”上已经正常播放起了闭幕式预演,此时进
入了尾声,灯火绚烂得晃眼,不过跟方才的警匪片现场比起来,灯火表演显然差了点意思,围观群众们都无聊地去朋友圈里刷
话题了。“不知道,一直没看见,你找他……”郎乔扭着脖子找了一圈,再一回头,骆闻舟已经没影了。骆闻舟随手从一辆警
车里扒了一件不知谁放在那的外衣,往身上一披,遮住血迹。打费渡的电话,通了,却没人接。骆闻舟于是大步往经贸中心走
去,先去了控制室,看见一帮工作人员正在吃夜宵,一问才知道,费渡已经走了。他问清了费渡的大致去向,随即追了出去,
一边走一边打电话,最后,终于在楼后面隐约听见了“you raiseup”的铃声。骆闻舟循声找过去,发现那里有个
的小花园,被灌木包围,里面有几个石头桌椅,抬头能看见“天幕”的一角,没有路灯。费渡坐在其中一个石墩上,也不嫌脏
,他斜靠在石桌上,手机放在一边,像个公放的音响。骆闻舟挂上电话走过去:“让我给你点歌听是吧?”费渡懒得理他,合
着眼,好像已经睡着了。骆闻舟僵着上身,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坐下:“你怎么不去看看她?”费渡懒洋洋地开了口:“不
是都救回来了吗?”“凶手把楼顶防护栏弄松了,”骆闻舟说,“就差一点。”费渡敲着节拍的手倏地一顿,睁眼看着他,却
正好对上了骆闻舟的目光。骆闻舟的脸色十分憔悴,他坐下来的时候,后背不自然地板着,看起来有点半身不遂。可是他的眼
睛里却不知从哪里映出了两簇光,微微跳动着,并不灼人。有那么一瞬间,费渡觉得这个还算熟悉的男人有点陌生了起来。骆
闻舟眉目清晰俊朗,身材依然很好,看不大出年纪,说他三十有人信,说他二十大概也有人信——不过费渡知道,他真正二十
出头的时候倒不是这样的。那会骆闻舟是个真正的少爷,拽得很有水平,说话常抖机灵,非常不留情面,因此相由心生,总是
带着一股张扬跋扈的奶油味。而此时,他的外表像是一座被被岁月打磨过的石雕,原本模糊的轮廓清晰了起来,浮在表面的灵
魂却沉淀了下去,从更深的地方看过来,竟近乎是温柔的。骆闻舟略微变换了一下坐姿:“你方才在天幕上说的话,是真的吗
?”费渡十分无所谓地一扬眉:“当然不是,我只是在混淆自己和她的经历,试着跟她建立感情联系。”骆闻舟迟疑了片刻—
—他跟费渡好好说话的经验不多,总是一不小心就进入互相人身攻击的环节,好半天,他也没斟酌出合适的措辞,只好一如既
往地有什么说什么。骆闻舟:“当年我调查过你爸。”这并不新鲜,一个女人无声无息地死在家里,独子坚持认为她不是自/
杀,为了保险起见,除了法医证据外,肯定也要稍微查一查死者身边人的,因此费渡略带几分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很想让他
别再说废话。“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有另外一拨人也在跟踪调查他,抓回来一问,发现是一帮自称‘私家侦探’的无业青年
,是你花钱找的吧?”费渡的耐心到了头,站起来就要走。“还有一次,你在陶然家写作业,留下了几张没用过的演算纸,上
面有压痕,后来我用铅笔把它涂了出来,发现是一份你父亲的行程表,当时已经是你妈出事后两年多了,当时我就想,这两年
多,你是一直在注视着你爸的行踪吗?”骆闻舟没在意他的态度,静静地说,“我曾经一度觉得这件事让人毛骨悚然,后来你
爸又出了意外……”费渡听到这里,脚步一顿,他正好走到骆闻舟身侧,忽然无声地微笑了起来。他低头看着骆闻舟,目光有
一点危险问:“你怀疑是我做的手脚?”骆闻舟正面迎上了他那随时能飞出桃花的眼神,忍不住心生感慨——这小子长得实在
是很对得起观众。费渡略微弯下腰,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嘴边,耳语似的对他轻声说:“很可能就是我啊,骆队,你想想,他
死也好、变成植物人也好,我都是他巨额财产的唯一继承人,只要……”他话没说完,骆闻舟突然强行打破了这个装逼进程,
他一伸手揪住了费渡的领子,把他的脖子拉低,随后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那手心太烫了,费渡觉得自己好像被一个烙铁打
了一下,整个人惊愕地往后退了半步。骆闻舟:“我跟你好好说话,你怎么那么讨人嫌?”费渡回过神来,愤怒地往回扯自己
的领子——到底是谁讨人嫌!结果骆闻舟下一句说:“但是我突然觉得,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肯在大庭广众之下剖开
自己胸口的人,不应该是个危险的人,我是打算为了这些年的偏见和怀疑给你道歉的。”费渡愣了愣,然而还不等他一个冷笑
酝酿成熟,他的领口突然毫无预兆地往下一沉,骆闻舟重重地往前倒去,正好扑到了他身上。费渡顿时觉得自己是被一张滚烫
的电热毯裹住了,一愣之后,他试探着伸出手背在骆闻舟额头上碰了碰,滚烫,烧得快冒烟了。费渡又捏着他的外衣角,掀开
看了一眼,一眼过后立刻扭过了头——又想吐了。他保持着这个诡异的姿势原地戳了一会,好不容易平息了翻滚的胃,面无表
情地盯着骆闻舟,好像在琢磨这块五花肉是炖着吃还是煎着吃。随后大约是觉得此人皮糙肉厚,口感太老,费渡十分嫌弃地“
啧”了一声,弯下腰比划了几个姿势,既不想背着他也不想抱着他,试着拽着他的腰带往肩上扛,又发现这货有点沉。费渡把
晕过去的骆闻舟扔在一边的石椅上,拿起快要没电的手机拨了陶然的电话。“喂,110吗?”他语气不怎么好地说,“我捡
了个老大爷,好像快不行了,怎么交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