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
年的人生内驱力。几十年的目标。如何能说是浮名呢?那是精神支柱。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看上去还是从前的赵逾明,却又不
再是从前的赵逾明了。壳子还在,里面某种重要的东西,空了。赵父红着眼,说:“儿啊,你母亲打你小时候开始,教你树立
远大的人生理想,倒是禁锢了你的思维了。你得有重新再来的勇气啊。什么叫远大的人生理想?你不能走进死胡同里。你正是
当打之年,又一身的才学,到哪里都能发光发热。为了你年迈的双亲,为了你的孩子,为了痴心待你的云霁妈妈,你也得振作
!”郑雨办好了赵云霁的出院手续,抱着赵云霁来到赵逾明的病房。在医院养了将近两个月的赵云霁,比刚出生的时候大了许
多,也没有之前那么孱弱了。生下来的时候才4斤多点儿,现在已经6斤多了。看上去跟正常婴孩无甚差别了。肺积水痊愈了
,脸色也不再发乌。白白净净的孩子,黑漆漆的眼,看上去是很喜人的。赵父把孩子从郑雨手里接过来,熟稔地抱着,腰不酸
了,手有劲儿了,还能轻微微摇晃哄着:“看看我们是谁啊,我们是赵云霁。滞雨忽云霁,园林有清晖。时鸟亦和鸣,好风清
且微。赵,云,霁。我们属于安徽砀山赵氏一支,民国十六年,曾祖举家迁到豫南,祖上出过进士……”赵父细细给赵云霁讲
着家谱上的内容,好像小小的婴儿听得懂似的。郑雨笑:“赵叔,您说这些,云霁咋能明白呢?”赵父说:“咋不明白?他再
小,也是赵家的男丁,这是家族传承,要懂的。”老小孩,老小孩,年近七十,喜得亲孙的赵父,像孩子一样高兴、固执。赵
父把赵云霁抱得离赵逾明近一些,几乎凑到赵逾明面前:“看看你的儿子!有啥痛苦是扛不过去的?”郑红仍然在哭着。赵逾
明心口湿了一片。婴孩身上的奶香味,那与赵逾明越来越相类的五官,让赵逾明有了些迟钝的知觉。赵逾明伸手,轻轻拍了拍
郑红的背:“别哭了。”郑红擦了泪,说:“逾明,你赶紧出院吧。在医院里,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风风雨雨,逃避不了。该
接受调查,就接受调查。该辞职,就辞职。该离婚,就离婚。暗夜之后,必有破晓,不死总会出头。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何家
人还能杀了你不成?我不相信何红豆的哥哥能无法无天到那般田地。”赵父欣慰道:“还是云霁妈妈刚强,看事清楚,有韧劲
!逾明,你不如云霁妈妈啊。有云霁妈妈这样蕙质兰心的人在你身边,我也能稍稍放心些。人要往前看,不能往后看!”良久
,赵逾明说:“我不去上海,我哪儿都不去。”郑红看着他:“逾明,你说什么?难道你要永远留在这里?何红豆的哥哥会一
直整你!”赵逾明枯寂地说:“他再怎样,也只能在规则以内下手。无非是在规则空间里到顶。我是党的干部,不是他的干部
。单位不是他的私企。我要继续工作,等待组织的处罚结果。我不仅要继续工作,还要比之前更努力工作,拼命工作,尽我最
大的力量。我不信组织不给我机会了。我不信组织仅凭作风问题,就把所有的路堵死了。没有这样的先例。我没有任何经济问
题,我没有任何工作上的违纪,我不怕查。我不走,我绝不走。”郑红怔怔的。这样的赵逾明,就是她曾经爱上的样子。大雪
里的提灯人。可是……何苦?何苦呢?都到这个地步了,往后发生的种种,都将是落在他身上的刀。有何勇的阻挡,他真的还
有升迁的可能?提拔晋升,尽管规则是举手表决,可谁敢跟一把手有不统一的意见?不过是太过留恋,不甘心罢了。在病房外
,赵父低声跟郑红说:“云霁妈妈,你别急,现在不能跟他拗着来,否则他就彻底垮掉了。咱们顺着他,让他自己做决定,等
他多摔几次,多吃几次暗亏,他自然就深刻领会了,到时候让他自己决定走,咱们不能逼他。越逼越坏事。”“他爷爷,我何
尝想逼他?就是怕他受的挫磨太多,他扛不住。”郑红说。赵父说:“你先留下来,陪伴他,劝慰他,支持他,鼓励他。”“
好。”郑红点头。赵逾明很快出院了。他回单位,自然是面对单位里的人们不自然的目光。那种不自然,来自于想克制又难以
克制的好奇。他这种古板严肃的人,居然被抓进派出所查嫖娼,前前后后,在派出所待了三十多个小时。反差感太强了。这样
的人,身上发生这样的事,人们怎么会不悄悄议论呢?赵逾明寡言少语,掩耳盗铃。他除了工作,还要随时配合纪委的传话与
调查。脸上再无一丝笑意。人前,他还要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独自在办公室的时候,他在一次次崩溃中,拾起碎了的颜面,
拼凑好。这跟他曾经的那个梦很像。他懂了,那从高处坠落的,是他的自尊,是他的光芒。他终究没有去查到底是谁报的警。
那是他的一个脓疮。他要绕开,不能走近。走近,万箭穿心。他宁可认为所有的事都是红豆做的。这样他能好受些。他随时等
待着跟红豆离婚。事已至此,离婚与否,对他没什么多余的影响了。11月23日,小城下了2020年的第一场雪。雨夹雪
,转为雪花。11月很快结束,12月迅疾地来了。红豆和赵逾明都在等待着对方来找自己离婚。他们心底都认为离婚已经是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事。他们对彼此都没有什么眷恋了。但是,很奇怪,他们都没有主动地急赤白脸地去找对方离,甚至,
不怎么想碰面。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态。事情就好像短暂地凝固了。